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七章 摇落红颜泪千行(一)

公元一九四六年六月,也就是解放战争的第一年,国民党进攻中原解放区,全国内战爆发。
蒋介石极为重视古宛城南阳,在此地设立了所谓绥靖区。王竣云为司令官驻守,派进了大批军队遍及南阳地域,尤其是白崇禧使用黄维兵团三个军的力量分布驻扎在南阳周国的各个县城与乡村,成了国统区。石桥县这片有山、有水、有平原的富饶田地便布满了国民党的官兵。
宛城刘廷伶的家从商行到宅院住满了军队。石桥县曹尚德的父亲曹宝山弃官归家。河村刘府围墙上架起了一挺挺机枪,显然成了驻军的司令部。
坐地虎“刘老四”更是不可一世,仗着军队的威力,组织起了三青团,更加疯狂地欺压老百姓。但是,他也没有安静之日,官方的骚扰,特别是为摆脱那些看红眼的士兵,他不得不把娃子和妇女们关闭起米。再加上粮草的给养,刘老四好像是被抽筋一样的疼。可是,兵到如山倒,他这个从祖先压榨穷人垒起的白河仙阁,已到了浮云散去、海蜃消失的地步。
十一月初,刘银珠在二姨家得知了她爷奶先后于两个月前双双去世;她的大哥出了远门,据说是去了延安;他的二哥没有音信,据说是因钱财被人害死了;她的两个嫂嫂带着孩子不知下落;她的父亲参加了国民党反动组织。
在这兵慌马乱之际,无论刘府家发生了多么大的事情,她们的姨父及姨母都不让她们走出大门一步。金珠与银珠只有暗暗哭泣,对自己的家已经是完全绝望了。
谭庄园做好了备战准备,除了金珠与银珠已有了隐蔽住宅外,谭天宝又在庄园后一个山洞里安了一处家,显然,心里踏实得多了。
一九四七年七月,解放战争进入到第二年。一日,曹尚德派人带信到谭庄园报来噩耗。信中写:
“姬一军在上月底随共产党军队挺进大别山的一次进攻战斗中,解放军打了胜仗,姬一军在打扫战场时,被他带去的一个起义连副躲在山石后,暗地里射中他一枪,当场阵亡。
那位用暗枪打死他的连副,连夜偷跑回到宛城军部,把姬一军带走军队之事以及姬一军和团长张玉玺的关系、张团长如何配合姬一军带兵逃跑的过程一一告发出来。
军部当即通报了旅部,旅长是张玉玺的丈人,他怕株连自身,密令将女婿就地处决。
那日早晨,张玉玺站立山头,面向白河,脸朝高天,大声呼叫着:“碧云!晶晶!”而倒下了。万恶的枪弹是从他的背后击中脑壳,无人埋尸即离去。我是头一天夜里接到命令,执行警戒任务赶到现场的。我同我的下属亲手把他埋在山坡一棵松树下,用一块石板刻上了他的名字压在坟上。还听说到张玉玺的妻子桐碧云知道丈夫被害的消息后,哭了几天几夜,留下小女儿自尽了。
目前,张玉玺专案缉查队正在四处捉拿张团长、姬副团长的亲信和有关系的人,尤其是在到处捕查金珠。你们的父亲为此也被抓到宪兵队两天,但由于他是大地主,故而只问问情况就把他放了。你们千万不要露面,近来局势很紧张。
敬此!
尚德
七月十日
银珠看完此信,立刻晕了过去,当她醒过来后,首先想到的是必须要保持冷静,不能让姐姐看出来。
银珠把这一不幸消息告诉给了花绮和她的父母,大家都很悲伤,花绮的父亲哀叹说:“人不逢时,悲惨多啊!”一家人都悄悄地悲伤,唯独金珠不知道。但她从全家人的低落情绪、悲哀的表情,看得出好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可就是揣摩不透。
一天,金珠带着姬红到花绮的阁楼上玩,金珠在卧室里无意中把花绮的枕头向床里边推了推,生怕孩子搞掉,在她推拿枕头时,有几张黄纸露了出来,而且很乱,她拿起整理,当她看到“姬一军”三个字时,不觉愣住了,随即她立刻展阅,真是“未看完信心先碎,泪湿衣襟神全没”。她手拿着信纸,晕倒在花绮床上窒息了。还是小姬红哭着大声叫:“妈妈!……妈妈!……”把她叫醒过来。
这时,银珠和花绮带着小三君从楼下上来,一看不好,她俩惊呆了,想到姐姐知道了,立即上前哭着喊姐姐,顿时,三个大人、两个小孩都哭在一起,震响了整个谭庄园。花绮的父母、肖白山及丫鬟仆女们都跑上阁楼,瞬间这座绣女阁楼演出了一台实实在在的人间悲剧。
从此,刘金珠没有了喜颜,日日流泪,夜夜哭泣,谭家再也没有了欢欣,就连爱说话的鹦鹉也不出声了。
七月底,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大量歼敌。国民党军队慌乱不安,纷纷撤向西北方向的山区,走一处扫荡一处,显然是粮草不足,发生恐慌。白崇禧的一部分军队向南召山区开拔,路过九里山时,发现了美丽的谭庄园,这日,在上有飞机掩护、下有机枪开路的情况下,一支特务连冲进了庄园,霎时犬叫、鸡飞、马嘶、羊散,一片慌乱。
金珠同她们的二姨妈、表姐及丫鬟们都早早地躲进了山洞,银珠带着两个孩子躲在了隐蔽的宅院里,谭庄主和一些男长工依然留在庄园内。
进到庄园的几个大黑汉军人在一个瘦黄脸高个子长官的指挥下,将庄主谭天宝和肖白山等都捆绑在树上。这时,金珠偷偷地走出山洞,爬到山半腰的一个巨石后面看得很清楚。这帮军人首先进入各个房间把丝绸成匹成匹地扛了出来堆成一个小山,然后都装在谭家马车上,又用谭家的大马拉出庄园向北走去。一些士兵又捉鸡、牵羊、提物的把谭庄园洗劫一空。随后,走过来几个小头目模样的兵痞,身挎短枪,手提皮带来到谭庄主的跟前,其中一个大声地问:“老东西,你们这里来过八路军没有?”谭庄主摇了摇头,这时一个黑汉子举起皮带就向庄主身上抽打起来,另一个小个黑汉用枪托向庄主的小肚砸去,眼看庄主口吐鲜血、满身伤痕不支的时候,肖白山急了说:“老总,你们不要打他了,冲着我来吧,我就是八路军。”
这么一说,他们都不打庄主了,围到白山的跟前,一个当官模样的问:“你们的大部队往哪里去了?”
肖白山急中生智说:“我不知道,我是开小差偷跑回来的,我家住山那边,今天是来买丝绸的。”
那个当官的又恶狠狠地问:“你们的大部队是向哪个方向开去了?”
“向西,听说是大别山。”
“你们的大部队有多少人?”
“我也没数过,可能是千儿八百人。”肖白山没当过兵,他认为说上一千个就是最多最大的部队人数了。
那当官的一听,怒发冲冠地说:“放你娘的屁!给我打!”
几个小黑汉上来,七手八脚地用皮带抽,用枪托砸,一会儿功夫,肖白山就不成人样了,其他的长工也在被挨打。
这时,突然山间传来喊声:“喂!狗子们!你们眼瞎了,我才是共产党八路军,有种的就上来抓我吧!”
这帮兵随声望去,清清楚楚的看到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在喊骂他们,那个瘦大个当官的说:“走,把那个小娘们给我活捉来,谁若是开枪打死了她,我就要你们的狗命!”当兵的一窝疯地跑了过去。
刘金珠拼命地向山顶爬去,后边枪声不断,金珠由于体弱,每爬一步,都将付出巨大的力气,而且越来越没有劲了。她爬着、哭着、骂着:“狗东西们,我宁死也不会让你们抓住我,我死也不会跟你们去的。”
眼看前面一股当兵的已追近,她有意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挺起胸膛,面向追兵,用手拍着心口大声喊着说:“狗匪们!照我这里打吧!”然而,追兵一直向上爬,就是不用枪瞄准她。这时她才清醒的意识到这帮匪兵是要活捉她。金珠转过身子,收紧牙关,更拼命地向上爬,追兵赶得更紧,已到了她脚下,在伸手可擒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立直了身子,喊着:“一军!妈妈!我去找你们了!”声断人落,刘金珠跳下了万丈山崖。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六章 人不逢时悲伤多(五)

九月份到来了,刘银珠的母亲已故去三周年,这在民俗中是一个大祭奠的日子。金珠带上自己的儿子姬红,银珠带上三君都回到了河村娘家。刘银珠不仅对姐姐金珠隐瞒了三君的身世,而且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口径。
金、银二珠姐妹俩从村里路过时,村民们都投去了羡慕的眼光,有人感叹地说:“你们看,刘府彭夫人两个女儿各得一子都这么大了,要是她娘活着该是多么高兴啊!”
姬红比三君小,都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很是惹人喜欢。两个孩子初入刘府,像一对金驹入了宅,他们对这里感到一片新鲜,走不完、看不够的景,家人们也都十分惊喜。惟有刘老四的目光是冷漠的,他觉得反正不是自己家的人,再好也是多余的,如果他念起姬红是大女儿生的娃子,还勉强能容过眼。而对三君说起是曹家表姐生的娃子则是一眼不瞥,更有甚者,当银珠没在跟前那一会儿时,他竟指着三君对别人说:“银珠这丫头也真是傻了,给她妈过三周年哩,还有心带着这个野种回来!”
正说着,银珠刚好进屋听到,他一惯娇生的女儿第一次用愤怒的目光瞪他一眼,这时,他才蓦觉心中一寒。
四姨太看到三君后,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既感到熟悉亲切,又感到陌生妒忌,她一直围着三君转,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子咋看着这么像金宝呢?更像金宝的晓鹏呢?”她只给自己打问号,也不敢往别处想,她还没来得及再度揣摩思忖时,银珠看到她在三君跟前打转转,就立即把孩子叫了过去。
彭夫人的三周年大祭祀之日,丈夫刘老四依然是诚心操办毫不含糊,在形式上办得仅次于出葬时的规模,只是时久没有那么多的人悲伤流泪了,只有她的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及媳妇们仍是悲切痛哭,还多了两个在外人看来都是彭夫人的外孙子跟着金珠、银珠不知干啥的随着大人没命的哭得惊天动地。
彭夫人的坟地哭声一片,烟火弥漫。这时,出乎银珠意料的是曹尚德也带着祭品骑马而到,他下马,把祭品摆放在坟边地上后,一眼就看到了跪爬在银珠身边的一位小娃娃抱住银珠的胳膊哭,他默不作声地把这娃娃抱起,银珠抬头看他一眼,继续又哭自己的亲娘。
待祭祀完毕,银珠才同尚德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尚德悄声问:“银珠,这娃子是谁呀?”
“是我抱养人家的。”
“那你咋没告诉过我呢?”
“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银珠好像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曹尚德寻思了一会儿说:“我想带走他一段时间可以吗?”
刘银珠思考了一阵子,想到向家人都说的是曹尚德的表亲娃子,这时尚德抱走,就更证明这个假话的真实性,六婶也就不会再有疑虑了;再者是过一段时间从曹家接回到二姨家,也更好说话了,就不再考虑往别处去送。想到此,向尚德答应说:“那好,你就领走吧。”
曹尚德是第一个先离开坟地的,在刘家众目睽睽之下,把小三君抱上马而去。
银珠、金珠回府向他们的爷奶辞行后,便于当天下午速速回到九里山庄二姨家。
曹尚德把小三君带回曹公馆视为宝贝蛋,三君也挺会说话,慢慢地和他非常亲近。尚德除了到县政府办公事不带三君外,无论是出外捕鱼、打猎、看朋友、看戏,总是让三君两腿叉开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他再骑上马,真是成了马上“马下”人了,回到家里也是让三君常常骑在他身上背来背去的。夜里睡觉他让三君跟他睡一头,他的妻子胡六妮睡在脚头,当然,他就更不顾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们了。他让三君向他叫舅,这娃子叫得很甜,他常常乐得合不上口。三君和他亲得离不开了,只要尚德不在家,他谁也不让带,总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大门里边的一棵大槐树下,两目向着门外望,等待尚德的回来,哪怕天色再黑他也不进屋,谁劝都不听,一直等到尚德回来为止。
两个多月过去了,曹尚德还没把三君送给银珠,银珠只好派人到曹公馆把三君接回到谭庄园。
谭家主人们一看这个胖娃娃又回来了,非常欢心,真是业旺、家旺、人更旺,山欢水笑好时光,谭家庄园喜气洋洋。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六章 人不逢时悲伤多(四)

刘银珠每隔三月、两月就要到河东张庄村余奶妈家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小弟刘三君。
刘三君的名字是银珠自己按照她上边有两个哥哥得来的,起得挺有名堂,但作为别人谁也不会理解到。而且,为了掩盖真实,让这娃子称她为舅妈。小三君已经两岁多了,每当向她叫一声“舅妈”的时候,她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的疼痛,好长一阵子难以平复。
有一次,她又去张庄看望三君,这时三君正在村当街和几个小朋友玩耍,还有几个做妈妈的在这里看管自己的娃子。这时,有一个男孩远远的看到他父亲向这边走来,就大声地叫:“爹!爹!……”
小三君从未叫过“爹”,就跟着学喊“爹!爹!……”
转眼功夫,男孩的父亲来到这群娃子们玩的地方,他走到三君跟前很厉害地说:“你胡叫什么?你哪有爹呀!你连娘也没有!你是一个没人要的野娃!”
小三君似懂非懂地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涨红了小脸,歪着脑袋,对着这位当父辈的大人说:“我有妈妈!我就是有妈妈!”
在一旁坐在地上正喂着奶的一个女人接声说:“你哪有妈妈呀!你有妈妈她咋不来看你呢?”
这时正说着,恰好银珠来看三君,很快地走到了这群人的面前,三君看到亲人来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刘银珠急忙走到三君跟前,蹲下身子搂住委屈的小三君说:“好乖乖,不哭了,妈妈我来看你了。”并掏出手帕为他擦去眼泪和鼻涕。
小三君用小指头指着正向这边看着他们发呆的那位父亲和女人们,对银珠哭着说:“他们说我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妈妈!”
刘银珠心如刀绞,一句话没说,也没有再瞧这群人一眼,抱起三君,流着无法控制的眼泪,急忙走向余奶妈家。
余奶妈正在屋里洗衣裳,看到银珠哭着抱住小三君从外边走来,不禁一惊,赶紧擦干手,接过三君,问:“银珠,你怎么了?还是三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赶快坐下来说。”
银珠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思索了一会儿婉转地说:“余妈,没什么,我想三君了,一看到他就想哭。”
余妈松出了一口气说:“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了。”
“余妈,我这次来是想把三君领走,现在他也大些了,容易带了。”银珠这个突然的决定,是由于亲眼目睹到三君被那鄙视的处境而无奈说出来的。
银珠的话音刚落,余妈便是泪流满面地说:“银珠呀,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娃子呀,我把他从小弄大,比我自己亲生的还要亲,我们全家人都非常喜欢他,他很听话,就让他在这里住吧。”
银珠也流着泪说:“余妈,你不要难过,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走后,有时间我一定会带他常来看你们的。”
下午后半晌,余奶妈全家怀着十分难过、依依不舍的心情,把银珠姐弟俩送出村口。临别时,余奶妈又抱起小三君在他的脸上亲来亲去,亲了无数次,流着眼泪说:“三君,你可记住来看余妈妈呀!”
三君说:“我记住了余妈妈,我来了还跟你睡,吃你的奶,我有好多妈妈,刚才小蛋他爹说我没有妈妈、没有爹爹,舅妈就哭了。”
余奶妈这时才明白过来银珠来时流泪的原因,她痛心地向银珠挥手告别,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刘银珠把自己的弟弟三君带回到二姨妈家,把三君的来历同说给余奶妈的一样,全家人听后笑哈哈,都说又添了个胖娃娃。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六章 人不逢时悲伤多(三)

日复一日,曹尚德为表妹爱妻的故去,整个精神骨架被摧毁了,她给亡妻刘廷伶过完了一百天的祭日后,竟四处走游,以释怀念之忧愁。
在还是充满寒意的初春二月,他像一个疯男人一样,一人骑马在白河沙滩里来回地奔驰,跑得出汗疲劳时,就脱下衣裤跳到冰冷的河水里把头扎进去浸猛子,一连能浸数十个;他常常带着一群弟兄们到西山和北山打猎,凡是遇到山鸡、山鹰、山鹿等类似性绵体弱的动物,嘱咐他的朋友们统统放过,他说这些动物都有着可爱善良的女性一面,绝对不能伤害它们。有一次,他的小侍卫由于不小心打死了一只花山鸡,他气得竟用马鞭抽打了这个下属卫士。还有一次,他的另一个小侍卫把一只小山鹿打伤了,他在用双手轻轻地扶摸着鹿的枪伤处时,不禁蓦然想到了亡妻廷伶在临产前向他嘱咐的话:
“德哥,我的身体太弱了,如果我有不测,你也不要过于悲伤,只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我就死而无憾了。”想到此,他把小鹿交付给别人照管,自己敏感得快马跑到家里看看两个女儿有没有意外,当看到两个小星星都平平安安的在家里时,才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他生怕两个孩子有什么意外,对不起死去的妻子。
曹尚德还经常带着一帮人马到百里以外的山潭、河沟、乡村池塘等处用网捕鱼,他总是把捕到的鱼还要放回到水里,捕捕放放,放放捕捕,谁也弄不清他的意图,谁也不敢阻挡他的行为。就这样,他除了做一些必要的公务外,终日尽是干着这种徒劳而无为的事情。
“清明”临近时,曹尚德排着时间给亡故的亲人上坟祭祀。先是刘银珠的妈,后是刘廷伶的父母与兄长,再后是妻子廷伶。
曹尚德每次给妻子廷伶祭祀,悲痛万分,常常是拉一个女儿、抱一个女儿,整天哭涕坐守。家人和亲朋好友都为他非常担心,生怕他熬煎出病。大家商量,还是再给他选女娶妻吧,不然时间久了他会倒下去的。这样一说,亲戚与近邻们都把风放了出去,说是曹家大少爷急于迎娶媳妇。消息一传开,可不得了,媒婆、亲朋好友们挤破门子说亲。曹尚德真是有点儿急了,因为他心里除了思念廷伶和银珠外,别的什么也没想,根本就没打算再婚娶。然而,父母及亲戚这么一张罗,搞得他晕头转向,除了急、发脾气,别的就再也没好办法。
有一次,两个媒婆同时各带来一个姑娘让他相,父母硬要逼着他看看人家女孩长得怎么样?他看了后,心里很不乐意,其实他根本就不去注意端详人家的面目与姿态,而是心不在焉地瞄视人家一下,嘿嘿一笑,指着墙上银珠给廷伶画的画像说:“你们哪一个能比上这一幅画像,觉得自己比这像上的姑娘长得漂亮,就主动地说出自己配得上,否则,你们就趁早快快走开。”这么一说,媒人和那两个姑娘一句话没讲便离去了。
曹尚德使出这一招,是有意刁难、推脱婚事。谁能比得上这幅画像呀!那是刘银珠用泪水和纯洁的心境、意象画出来的。这意象变成了神笔,她把对刘廷伶的敬慕和爱心用笔尖高度浓缩地勾画了出来:那苗条的身躯,那柔和的秀目,那慈善的面孔,那用神情表现出来的心灵,那清淡的容颜,那明亮浓黑的长发,那银光多彩的头巾披肩而下,那淡绿色的绸衣裙拖地而浮,那纤秀的柔体,那谦虚谨慎的姿态,还有那容颜上如芙蓉托露珠的泪滴……大有仙女不及之貌,简直是一位世间完人。这幅画像是刘银珠一生的画心,她画完后说:“我的画笔该结束了。”也就是说明了她画到了顶峰,再也不能作画了。
曹尚德的家里媒人继续不断,数次都让他给千方百计地打发走了。可是又有一次,媒人领来了一位农家女孩,穿衣甚旧,长得有几分冷眉的秀气,羞涩得抬不起头来,无论媒人如何地劝说、推拉她走进曹公馆的宅院,她就是不进去,十冬腊月,她穿着件单薄的棉衣,身子靠在曹家门旁的石狮子上一动不动,急得媒人里外乱跑。曹尚德的父亲和母亲出门看了一眼,就一言拒绝了。然而,尚德无意走出门,好奇地盯了她一眼,向媒人当时表态说:“我同意了。”
这妞叫胡六妮,年方十八岁,是白河东人,她在次年正月十九坐上了一辆席蓬子马车草草率率地与曹尚德完了婚。曹家既没出轿、也没有请客,便把第四个媳妇娶到了曹公馆尚德原来婚前的卧室。
胡六妮进了曹家,成为了尚德堵塞亲朋好友说媒的挡箭牌,没人再拥门求婚了。虽然尚德没把六妮视为爱妻,但对她也是诚心诚意的,只是过着平淡无味的夫妻生活,等于又多了一个照看曹二星的佣人罢了,有时曹尚德能成半月、一个月的不在家住。
由此,曹尚德怀念亡妻、鄙视后续之妇的风言风语在石桥县城传开了,一些经常在外乱跑、不规矩的娇艳轻浮女子听到后三五成群地到家找他,尚德摆脱不了这些如同是苍蝇和臭虫一般的女人,就只好戏弄这些女人们,耍笑开心。这些女人们满身都长着烂疥疮,每天都需要用火烤,方能解疼解痒,他向这些女人们豪爽地耍笑说:“我家给你们买炭烤疮的钱有的是,我家住房有的是,你们只要愿意在这里烤,就长期住在这里烤吧!我喜欢看到你们那痒疼的模样儿。”这显然表明他大有玩世不恭的劲头。
刘银珠自从廷伶死后,她由曹家回到二姨家,就再也没有见过曹尚德。但是,她从别处已经得知尚德再婚了,而且清清楚楚的知道曹公馆、县政府里大名鼎鼎的曹文书、曹大少爷的宅院里住满了“乱世佳人”。
刘银珠对曹尚德的情乱行为也生气也不生气,因为曹尚德该不该这样,她都能够谅解。她依然的想念着他,她基至把曹尚德寻花问柳的做法竟视作是他极度怀念廷伶与自己的逆反心理所造成的。就在这个时期,她曾派人到曹公馆找尚德说明想把他的大女儿曹一星接走,但曹尚德拒绝了,说是廷伶的大姐接走了。这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不让接的搪塞。从此,她与曹尚德的关系就心连人不往地中断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六章 人不逢时悲伤多(二)

刘廷伶的尸体只在曹家放了三天就出葬了,埋在曹家祖坟园地。
新坟上盖满了鲜花,这是曹尚德、刘银珠与众多亲人们的心。坟西边沿竖起了一尊高高的石碑,上面刻有黑黑重重的十二个大大的字,并排双立,左边是“我的爱妻”,右边是“我的贤姐”,再右边是“我的慈母”。下属小字是曹尚德、刘银珠、曹一星与年代更辰。
刘廷伶故后,刘银珠为了安慰曹尚德和自己对刘廷伶的百般思念之情,用了三天三夜时间,饭不吃、衣不整的为廷伶画了一幅巨像,挂在屋子的中央,她在曹家住的几日中,了解到一年来未能与尚德见面之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刘廷伶的父亲是年前病故的,她的母亲又于年后得了重病,一直病到七月二十四日又故去。廷伶悲痛万分地接连送走了父亲,又送走了母亲,父母双亡,使这个知“父”亲、知“母”爱、知“情”重的天生秀女,再也无力振作起来了。她终日哭哭泣泣、少食缺眠,久而久之,病体不支,而且又临近分娩,还要照顾公婆与丈夫,就这样,她始终也没有忘记去浇灌青竹。临产时,孕体太弱,血流不止,使她没有了生息之余。
这日,刘银珠为了永远缅怀刘廷伶,将廷伶挂帘的白银珠全部收包在绣巾里,把青竹挖起一棵装在丝袋里,又把竹园里竹子下面的一棵结了果的含羞草细心地摘下来,用手帕包起来、然后,她拉过廷伶的大女儿亲了亲,又亲了亲在床上熟睡的还没见过母亲面而母亲就已去世了苦命的曹二星。这一切做完后,便走向尚德跟前辞行说:“尚德,恕我无礼,为了保存你和伶姐的纯爱,我必须走,我不能按照她的遗愿和您结合,因为她的遗愿只能表明她贤德善良的心,但不能代替我的为人,我现在走正是对伶姐的爱。无论以后你与谁再婚,切莫忘记这位古稀情女对你、我的情爱,我们要永远缅怀她,作为我们精神上的伙伴。我走了,仍住在我二姨家,你若有什么事情,觉得自己去着不方便的话,就依然照过去那样派人捎信、传话。”
银珠说着没有掉泪,好像廷伶的死,使她化悲痛为力量,坚强起来了。
曹尚德看着银珠要去拿东西走,紧迈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说:“银珠,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你咋不想想我该怎么过?你咋不想想我们七八年来的浓情赤心就永远的是场空梦吗?你咋不想想你自己该是何等的苦啊?你留下来吧!你看着这两个没娘孩子的面上,也该留下呀!”
刘银珠听曹尚德把话说到这里,坚强的心似乎又脆弱下来了,她扑到曹尚德的怀里痛哭起来,哭了好长一阵子后,便慢慢推开了尚德,用挥泪湿迹的手,摸了摸曹家两个“小千金”的脸,加深加深对她们的印象,便仰起头,向曹尚德说:“尚德,我必须走,刘银珠我出言是无法改变的,这两个孩子,如果你能允许的话,过些时候,我带走一个帮助你抚养。当然,这倒不是说你家就无人照管,你家有一百个孩子也能养得起,我这样做,是想带走你的心、伶姐的心和我的心……”
刘银珠说过,提起竹棵和小包不回头地向大门外走去。尚德赶紧追着喊送,一直把她送出西城门外,看着银珠远去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站立着……叹息着……
刘廷伶去世三个星期后,她的姐姐廷婉为悼念妹妹,在她的坟边又竖起了一块碑,上写:“贤妹永垂不朽!”
曹家父母非常怀念廷伶,为了表达对外甥女、儿媳的思念,也竖起了一座碑,碑文是:“贤媳廷伶永垂!”
刘廷伶的三块墓碑,一样的大,一样的高,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坟的西边。由此,曹家一坟三座碑,便闻名于石桥县周围的远近乡村。
也由此,曹家响于石桥一带地域的“三宅院”“三顶轿”“三朵花”便被改传为曹家的“三空院”“三不幸”“三季秋”。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六章 人不逢时悲伤多(一)

十一月的一天上午,曹公馆的人到谭庄园急速报信,说是刘夫人病危,曹公子请河村刘府的二小姐快去。
刘银珠一听,顾不得任何思索,顾不及更衣,便随着来人速速而去。当她一进入曹家第一夫人宅院时,就觉得天昏地转地眩晕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刘廷伶的卧室,先是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然后便看到廷伶躺在向下滴血的床上呻吟,曹尚德趴在床边拉着她的一只手,声声哀叫着:“廷伶!廷伶!你可要挺着活过来啊!”
刘银珠扑倒在刘廷伶的床头,嘶哑地叫喊着说:“伶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银珠呀!我是你挂在这墙上的银珠啊!我是你整天浇灌的青竹呀!你知道吗?我来了,我来看你的,你可要与我说说话呀!我想听到你柔情细语的声音,我想看到你慈喜俊善的面容呀!伶姐……”刘银珠哭成了泪人。
刘廷伶听到银珠的哭喊诉说声,动了一下身子,雪白无血色的脸上紧闭着双目,泪从她那合闭的眼皮下像从石缝里渗出来细溪一样地淌了出来,她用劲抬起一只手,抓住银珠的一只手递向尚德拉住她的双手,当五只手合在一起时,她抽出了一只手,紧紧的拉住趴在床边一直哭喊妈妈、还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回事的两岁大女儿曹一星的小手,恋恋不舍地、慢慢地松开了,从此再也没醒过来。
站在廷伶身边的看病先生向曹家父母摆了摆手,示意人不行了,便走出了房间。
尚德的父亲痛苦得脚跺地、手捶墙,尚德的母亲哭倒在地,廷伶的姐姐嚎声欲绝……
尚德一直在叫着:“伶妹呀!伶妹!……你醒一醒呀,再给我说一句话吧,我一定认真地听,永远不忘怀……”
廷伶的姐姐哭得死去活来诉说着:“妹妹呀!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你还要走去,爹妈你们都不管我了,两泉上下何相逢?你快快也把我叫去吧!让我把话向你说个清,咱们一起走,行不行?……”她哭着就去抱廷伶,人们赶快把她拉开了。
刘银珠也哭得更痛地说:“伶姐呀伶姐!你死得好苦好可怜,让我替你该多好,我对你有着不可挽回、无可弥补的负债啊!我太不理解你的心情了,我太对不起你呀!你若能活过来,我一定也要像你一样做棵竹下含羞草……”
这一切的哭喊,这一切的悲鸣,这一切的诉说……一切都是无用的,满目清秀、一生贤德、为人善诚、年方二十六岁的刘廷伶一无所知地与世长辞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六)

银珠走后,刘老四心里如针扎一样的疼痛,因为他现在感到精神上非常孤独,好像再多的风情也代替不了子女的温馨。银珠是他最亲的小女儿,他不愿让她离去,然而,女儿却是毫不留恋地走了,致使他难受万分,颓丧地躺在床上。
这时四姨太六婶看出主子的烦恼,便好声好气地走到床边劝说:“四哥呀!闺女们出过门就不是家里的人了,你还这么难过干啥?”
刘老四一听,不顾妻妾的情面,没好气地大声怒骂道:“你这个破嘴鸟鸦,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这位新妾宠儿,哪能受得了这样呼叫的辱骂,便哭着回娘家了。
四姨太赌气回到娘家,还没住上三天便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这是出乎刘老四的意料,按他想还不住上个月儿四十等着接她才回来。四姨太进到屋里见到刘老四后对前事一句不提,很平气、很温和地说:“四哥呀!自四嫂去世后,几个娃子都不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我也体贴你不够,咱俩都互相包涵着些,互相理解,这日子就好过了。尤其是自己要想得开,娃子们大了总是要走的。再者,就是自己要想办法,使身边热闹点儿、有亲人,这心里就会踏实好受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沙山村把咱放在那里的娃子抱回来,对家人就说是要人家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列为刘家子孙,你百年以后我也有个靠山了。把娃子领过来你跟前就又有了亲骨肉,每天看着心情就会好受多了,慢慢的把那些大娃子们丢丢,就不那么难过了。再说,把自己的亲骨肉扔掉,想起心里总不是味,你说是不?还是把咱娃子找回来吧!”
刘老四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讲得也是个理,按现在的情况,再抱回来也是可以的,只是那娃子在世不在世还是两回事,因为我嘱咐过沙老头干脆溺死算了。”
“四哥老爷,你放心吧,我从他们家临走时哭着求他们老俩口子无论如何也要自己抚养或者是另送人家。”
“那你就赶快去看看吧!我也不能出面。”
腊月二十七,六婶子四姨太高高兴兴、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沙老汉家,她问娃子送给了谁家,老俩口都发愣地说:“不是你让人抱走的吗?来人说是你表妹呀!就抱走将近一年了。”
四姨太惊奇地说:“我哪有个表妹呀?”
沙老太说:“她说她姓孙,说你是跟你丈夫生气才到外边来生娃子的。”
“沙大娘,那女子长得是什么模样?有多大岁数?”
“哎!我也说不清,反正挺俊的,穿的衣裳很合体,约有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四姨太皱着眉头说:“那是谁呢?我家没有这样的人呀!你们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沙老汉很难为情地说:“这,我们可没有注意到。”
四姨太失望得心碎地哭着说:“我的上天啊!我这命咋这么不好呢?大伯、大娘,你们就帮我问问、找找吧!”
两个老人非常为难地说:“这到哪儿去问?去找呢?这么大个天下!”
四姨太无奈说:“我走了,如果有一点消息,大伯就去刘府给刘四爷说一声,一定会重重给赏钱的。”
四姨太回到刘府后,夜里睡觉时就跟刘老四哭啊闹啊,哭闹得死去活来,要让刘老四赔她的娃子。刘老四急了说:“想嫁你就走,愿意和谁生娃子你就去生!反正我现在是不能让你生了,再生,我这大娃子们就更不会回来了,你就没有看得出来银珠现在对你、对我是个啥样子?我孙子都那么大了,没办法再要了,你愿怎么就怎么!”刘老四用话堵塞了四姨太,她也没什么法子了,老老实实的不吭不闹了。
冬去春来,刘银珠看到谭庄园里桃花盛开,不禁油然地思念起母亲而落泪。同时,也格外想念曹尚德,曹尚德自去年九月把她姐妹俩送到谭庄园离去后,就再没有与他见过面,但尚德不断地把县城和蒲山姫一军原在的团部情况派人传递给她们,这有一个月没人来送信了,心里很是着急,闷闷不乐。这天,她从庄园走出,登上高山,在万石丛草、千树百花的山巍上,极目远跳,心潮澎湃,有诗云:
山高高,
泪滴滴!
痛心悲凄。
低头雾,
抬头云,
浩瀚长空吾一人。
高山巍,
峰涧陡,
凌空架起峪长风!
刘银珠不知是孤哀,还是豪迈,久久地站立山头,云天、云雾、云山、云情的驰骋思绪……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五)

第三天一大早,谭家起了三顶轿子到彭家营,果然不出金珠所料,年过八旬的老外婆一看到银珠,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妞啊!妞啊!你咋想起来看看你老外婆呢,你妈她不该走呀!她这一走,我心里就一直放心不下你们,一直想你们,做梦也是你们兄妹几个围着我打转转,向我要妈,我哭啊哭啊,常常一直哭醒。花绮和你三姨妈家他们几个都有妈,我就不很挂牵他们,挂牵的就是你们兄妹们啊!”
这时银珠、花绮和她妈都哭成个泪人了,花绮的妈哭着赶紧劝说母亲:“妈,你就别哭了,孩子们这不是好好的来看你了吗,我姐她已经去了,你再悲伤也没用,让她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好受。”家里其他人都来劝说,老年人这才止住了哭声。外婆搂住银珠,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脸,再摸摸她的手,真是一种无法表述的爱切和亲近。因为银珠是她大女儿最小的孩子,就显得特别亲,见到银珠,就好像其他几个外甥也都见到了。
外婆问:“我的小珠子,你过得好吗?”
银珠哽咽着说:“外婆,我过得很好,你放心吧。”
“你姐,你两个哥都好吗?”
“都好,他们都非常好,你不要操心他们。”
“银珠啊,你和花绮在外婆家住几天吧!”
花绮赶紧回话说:“外婆,我们家里都有很多事,来看看你就中了,过几天我们一起再来好吗?”
“好!好!外婆是留不住你们啊,只要你们能常来看我就中了。”
“妈,以后,我带银珠、花妞常来看你,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花绮的妈说。
“中,吃过饭,你们就赶路吧,山路不好走。”
花绮的母亲回到庄园后,通过看到自己母亲对没有妈妈的银珠百般疼爱的表露,她对自己的两个外甥女就更加亲切了,每天都安排的是上等饭菜,住的是舒适的房间,睡的是柔软的床铺。他们这个家是个劳动的家庭,主人经常给长工当帮手,如花绮的刺绣,父亲的染浆和向外批运货物,母亲的捻丝等。这些活,银珠和金珠也都能帮上手,金珠由于临产,姨妈不让她干活,只有银珠天天帮花绮写写画画,全家人的生活气氛紧张而又舒心。
一个月过去了,谭庄主为金珠建盖的宅院全面完工,石头墙壁木房顶,内壁全是大竹板装修,门窗整齐,处处结实严密。谭庄主择佳日,金珠、银珠搬进去之后,庄主又为金珠请了两位山医,雇了两个老女仆。十一月六日的晚上,金珠双手抓住床头栏杆,在临产的吟痛中,一个胖嘟嘟的小子呱呱落地,又多一个新生命来到人间。
谭家上下一片忙碌,为金珠的顺利分娩而高兴,花绮的父亲和母亲像自己得子般的喜悦,把最好吃的、最好用的东西都给金珠拿去。银珠和花绮也都忙上忙下的,她们俩个悄悄地说:“真奇怪,人来在这世上也挺快,转眼功夫就多出一口人来。”说后,两人互相看着竟傻笑起来。
小孩子满月那天,谭庄主为金珠的身世安全,没有向外张扬请客,而是喜在家中,做上了几桌丰盛的饭菜,给孩子买了好多衣物和礼品,关着大门庆贺。就在这日,金珠没加思索地向二姨妈全家宣布了孩子的名字叫“姬红”。从此,小姬红的名字响彻庄园上下,成了这个富豪家庭的活宝贝。
金珠离开县城的几个月来,没有听到那边有大的风声,只知道她们的房子被团部一个新当官的占用了。
银珠必定是和她奶奶有着亲密的感情,她很怀念奶奶,便于翌年跟前回到了河村娘家。由于心理的作用,一进大门,就感到有一股寒气入心,她直奔“紫荆园”爷奶的卧室,一看奶奶如落叶脱秧般躺在床上,不禁双目落泪,叫道:“奶奶,孙女我回来看你了。”
刘老太太用干枝般的手揉了揉昏花的枯目问:“是我的小珠子吧?”
“是,奶奶,我是银珠。”
“你妈她去了,你也不回来看奶奶,快把奶奶给想死了。”
“奶奶,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奶孙俩就难过起来。
有人报知刘老四说:“二小姐回来了,去老夫人的住处了。”
刘老四像救火一样跑到“紫荆园”,他一进母亲的屋子便看到女儿就说:“银珠呀,爹想你啊!你咋不常回来看我呢,我一直丢不下你妈呀!我要是能常看到你,就算看到她了,心里就会好受一些……”说着,老泪竟落了下来。
银珠此时想到,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爹,便说:“爹,你别难过了,我妈她已经是去了,你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正说着,她六婶进来了,刘老四赶紧介绍说:“银珠,你妈过世后,我这心里太难过了,又觉得你六婶无靠,得到你爷奶的同意,把你六婶续过来了,以后你就叫她四妈好了。”他说的“四妈”是排第四个小妾的称呼。
银珠一直低头不语。她奶向她又诉说了一阵子家事,银珠便问起自己的大哥和二哥情况。她父亲说:“你大哥,自给你妈葬后,他从不走进我的屋,我到学校去找过他几次,也没能见上,学校的人说他出外办事了。他也不是一次不回家来,而是回来不见我,你爷奶这里他也来,他老婆孩子那里他时常去,唯独就是不知道看他爹。你二哥这个孽种,一直没他的信,我到南阳城去找他,他不在,四个大商行都是别人掌管着,也要不来钱,人家说二少爷交待过了,必须他回来才能结账,我也没办法。这两个儿子算是白养了,罪过呀!你姐她也不回来。”
银珠说:“爹,你别想得太多了,他们有他们的事情,以后我有空闲多回来就是了。”银珠又向奶奶说:“奶,我走了,你们都要多保重身体。”
奶奶欠了欠身子说:“你可记住回来看我们啊!”
银珠应声说:“你放心吧,奶奶。”说着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临走她也没有抬头看一眼所谓的新四妈。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四)

车夫把她姐妹俩送到她们二姨妈家的庄园门口,卸下物品,庄园侍卫人员向谭庄主报知后,庄主立即禀与夫人和女儿,全家人高高兴兴地迎出门外,将她们接进了庄园。
吃过晚饭,花绮的父母还没来得及给她姐妹俩安排住处,花绮就把银珠拉到她的阁楼上去了,姨表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诉说着她们离别后的事事因因,当说到高兴处时似一阵阵的“轻风”,当说到悲伤处时又是一阵阵的“暴雨”。花绮问:“银妹,你这次来准备住多长时间?”
“我不走了,你同意吗?”
花绮惊喜地说:“别问我同意不同意,真这样我就该烧高香谢老天爷了!”
“真是这样吗?”
“绝无虚言。”两个人便高兴得互相搂着脖子跳了起来。
花绮问道:“小妹,我大姨妈去世后,你到曹家去过没有?”
刘银珠一听到花绮提到“大姨妈”三字,便立时泪如雨下地哭了起来。
谭花绮赶紧说:“小妹,真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勾起了你的伤心处。”说着自己也哭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花绮有意调和气氛地说:“小妹,你看,这是我今天绣的,多么像两只大母鸡呀!你给我画两只鸳鸯,让我重新再绣吧!以后你不走了,咱俩你画我绣,成为一对阁上的活鸳鸯、假鸳鸯好吗?”说得银珠又笑了起来。
当晚,银珠与花绮在阁楼上,悲悲欢欢、喜喜怒怒地相聚在一起,好生痛快。
楼下,花绮母亲同金珠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二姨妈问:“金珠,按你说的银珠和花绮她俩的婚事你妈临死就不知道?”
“是的,二姨妈,我姊妹俩怕我妈在病中一听会加重病情,就始终没有告诉她,就连我爹、我爷、奶现在他们也都还不知道呢。银珠一直和我住在一起,自我妈去世后,她就没再去过曹家,我爹他们还以为银珠在曹家呢。”
“唉!真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了。金珠呀!妈不在了,姨妈也是妈,你们心里就别有什么想法,住下去就是了。”说到这里,金珠的眼泪流了下来。姨妈一看,就赶快说:“孩子,天不早了,咱娘俩今个就不说了,日子长着呢,有啥以后再说,你的床铺安排好了,今晚先和媛媛睡在一起,银珠和花妞住在一起,都将就一夜吧,明个再好好的收拾两套房子,让你姐妹俩住。走,我送你去睡。”
第二天,吃过早饭,金珠将她前前后后的事和来的原因如实的向二姨妈及姨父说了一遍。谭庄主听了后,连眉头都没皱,说:“金珠,你姐俩既来,就是跟你二姨亲,心里有你二姨妈,看得起我谭家,相信你这个姨父,你姨父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人少,你们这一来,我只有高兴的份了。”谭庄主这番话,说得金珠心里热呼呼的、踏踏实实的。
金珠说:“二姨、姨父,我妈不在了,我妹妹和我就想到来这里依靠你们,给你们增加负担、添麻烦了,今后我们俩如有不对之处,请二老多多指教、包涵。”
“别说了,你们俩就是我的孩子!”谭庄主慷慨地说。
二姨赶紧又接着说:“是啊!是啊!你们俩都是我们的孩子,别客气了,只要你俩不受委屈就中了。”
第二天晚上,谭夫人把大外甥女叫到跟前问道:“金珠呀,你赶到什么时候生呀?”
“二姨,恐怕是到下个月初了。”
“噢!那还早着哩,能来得及,你姨父真是个有心人,比我想得周到,他为了你的安全,准备在庄园后边那个山峪里,给你盖上一处宅院,那地方很隐蔽,三面都是峭壁,一面是古松掩遮,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到咱家,那地方一般人都看不到。房盖好后,再请两位山医护理你,把娃子顺顺当当生下来,我这个当姨妈的心里才能去掉一块病。”
“二姨,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怎么感谢你们呢?”
“别说这外气话,你没听到你姨父他亲口给你说,你们都是他的孩子。唉!金珠,我忘记问你了,你爹知道你们俩来我这儿吗?”
“不知道,家里谁也不知道,因为人家告诉我不让回娘家去住,所以,也就没有向家里人打招呼,直接来这里了。”
“这样也好,少生事非,不管谁来问,我们就说不知道,别人也就没办法了。你爹知道不知道都行,反正他也不往我们这里来,过去他到你外婆家,我就不理他。他人不正道,也不是听你妈说的,你妈从不提他坏也不提他好。你爹的不正道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说他的,是众所周知的,你妈那么好个人,他还娶了两三个小妾,我看,你妈硬是被生闷气气死的。”
“姨妈,咱就别提我爹了。”
“好,不提他了,我知道,好坏他也是你爹哩,对吧,我是有点儿糊涂了,一提起他,我就生气,他太对不起你妈了。可不管如何,还是你的亲爹呀,一说起他,我就把这点儿忘了。”
“二姨,过两天,让银珠和花妹一起去看看我们的外婆吧,我妈去世后,我就一直想她。”
“好,我也该回去看看了,我带她俩一起去,替你看看,问候问候,是这样吧?”
金珠掉着泪说:“是。”
“金珠呀,那告诉不告诉你外婆你在这儿呢?”
懂事的金珠说:“不告诉的好,也不要说知道我快生孩子了,以免使她老人家心里牵挂,恐怕我妈去世后,她一直都在想着我们,让银珠去一下,也许她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后天就去。自从你外祖父去世后,我回去的也少了,回去一趟看不到你外爷了,心里总是不好受。”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三)

金珠送走张团长的妻子后,回到屋里已是泪流满面地对妹妹学说了团长夫人来讲的前前后后的话。银珠这时也恍然大悟地说:“我说一军哥那个正派样子就在身上长着呢,原来是个共产党。共产党的事咱大哥给我讲多了,反正我认为对咱这个大家族是没啥好处,对那些穷苦老百姓有利,我倒是想参加这些人的队伍,可惜,没人介绍我去,要是一军哥现在回来,我马上就跟他走,去当兵,参加大哥说的什么伟大的解放事业,我恨咱爹对穷人那个恶毒样。”
“银珠,你在胡说什么,他是咱爹呀!”
“姐,这我倒是不否认,可是我恨他,就是恨他,恨咱这个吃人的家,除了你、我、咱妈,还有咱奶奶与一些不懂事的娃子们外我谁都恨,别的没有一个好人,就连我们自己也是吃着穷人肉汁呢!我真盼望咱们这个家彻底完蛋才好,反正没有咱妈了,我谁也不担心了,谁也不再想了。”
“银珠,别说这些了,咱俩赶快商量商量到谁家去躲一躲呀!”
银珠想了一会儿说:“姐,我看就到咱二姨家好了,他们住的地方很隐蔽,一般不了解底细的人都找不到,就连咱爹也不清楚二姨父家住在哪个地方。再说,我也想花妞了,我愿意和她住在一起。二姨父为人很热诚厚道,你也快生了,正好咱俩都不懂这方面的事,二姨妈可以帮助照颐你。”
“好,就照你说的,那让谁送咱合适呢?”
“这好办,派人去找尚德,让他安排送咱。”
金珠连说几句:“这就太好了,这就太好了……还是我妹妹聪明,主意多,姐是老了,不中用了。”
“姐,你老得啃不动草了吧!”
“鬼丫头,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还有心跟我开玩笑,真是个孩子!”
银珠又说:“既然知道是开个玩笑,那就不必当真,别生气了。唉!姐,等尚德来了,咱们一起去给妈上上坟、烧烧纸、送上供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给妈祭祀呢?”说着姐俩都又哭了起来。
金珠、银珠痛哭了一阵子,金珠说:“银珠,咱别难过了,速速派人去叫尚德,咱们赶紧整理什物,待尚德来后,就去给妈上坟,求妈安息,保佑咱平安,好吗?”银珠点了点头,止住了哭声。
姐妹俩翻箱倒柜地扒了起来,只把金条、金币、银元、金银首饰等装了几箱,把最好的嫁妆衣料装了十分之一。然后,金珠用丝巾包起了她的神灵金观音菩萨,银珠用缎单包起了她心爱的诗书、画笔和古琴。
下午,曹尚德飞马而到,金珠向他说明了姐夫整个事情的经过,尚德心惊肉跳地催着她们一起去给彭夫人上坟。
到了坟地,姐妹俩跪在坟边向母亲哭诉不止,尚德立即劝说她们:“别哭了,赶快走吧,时间很紧迫。”他们速速回到住居后,向家里佣人一一作了告别,嘱咐他们说:“你们想回自己家看看也行,我姐妹俩是要到南阳城找个大医院生娃子,你们都不必去了。”
最后安排了两个心腹人守家,把物品装上大马车,带着丫鬟媛媛,提上小物件,上了一辆不曾认识她们的马夫车,由尚德送行直奔九里山。
傍晚,一辆车子、一匹马到在了九里山下临近庄园的大门口时,曹尚德在马背上向车子里的金珠、银珠打了一声招呼,便转身策马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