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廷伶手拿热毛巾颤悠悠地走进房间,立在大表哥的床边,看着熟睡、安祥的面容,叫不得,也动不得。她犯愁了,心想这该怎么办?停了一会儿,她一转念,也许趁他不醒时擦拭会更合适些。想到此,她决心采取突然性行动,这样,别人既不容易看到,大表哥也更不会知道是谁给洗的脸,事不宜迟,她弯下腰,胆怯怯地双手今天好像不听从使唤似的,在尚德面部上摩挲。
曹尚德猛然醒来,在他还没睁开眼睛的一刹间,抬手按住了面部上正擦拭的手,叫了声:“妈!”因为尚德在家时,他母亲总是常常在他睡与不睡之中都会抚摸他的面部,看看是热还是凉。今天,他依然认为还是自己的母亲,当他叫妈后,朦胧中睁开眼一看不是母亲,而是一张还认不清的熟悉面容时,就紧张得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叫出:“银珠!你是银珠吧?”这一来,刘廷伶更纳闷了,心想,大表哥他这是怎么了,又叫妈、又叫银珠的,“银珠”是怎么回事呢?
刘廷伶慢慢地从大表哥手里挣脱出她纤细的小手,说了声:“尚德哥,我是廷伶,你胡叫什么呀!银珠是怎么回事?”这一问,把曹尚德问醒了,他刚才还是浑浊的眼,现在开始清亮了,他痛苦口吃地说:“对不起你了,小妹!我是发烧说胡话,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尚德哥,你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你一直昏睡不醒。来,我扶你坐起,一会儿把药喝下去。”刘廷伶随手拿过叠好的一条被褥支撑在他背后,又去端来了汤药,递给尚德服用。
尚德病弱的双手捧过药碗抖个不停,廷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接过碗喂他,又怕别人看到耻笑,还担心大表哥不好意思,自己的脸也会红……
时间不允许她多想,药水一直在尚德颤抖的双手上向床褥滴洒,如果再迟疑,很可能会碗掉药全洒。她心一横,不再顾及其他,一手接过尚德手中的碗,一手伸向尚德的背后,用胳膊支垫住脖子,她苗条的闺体紧拥着她的大表哥,用亲切恳求地口气说:“张开嘴!”尚德一时不知所措,只好仰起脸,张开海口,廷伶把她微微颤颤的端碗手放在尚德的嘴边,尚德的心像得水的禾苗一样滋润,也不知道药水的苦味了,一饮而尽。廷伶又迅速端起漱口水和食糖,这一切做得那么干脆、利索,而且没有一个人看到。
这时的刘廷伶心里才觉安然,她刚把服药的器皿收拾完毕,丫鬟小香又端来了饭菜,说是夫人让她过来照料曹公子吃饭,廷伶让小香把饭菜放下,吩咐她去照顾夫人们,小香点头离去。
刘廷伶细心的把饭菜调配好,亲自用嘴唇试过凉热,开始一勺一勺地喂自己的大表哥,她羞红着脸,低头不语,只是频繁地操作,有时自己也吃几口。
尚德也不品香甜与咸淡,饭来则进,他心里上下翻腾,精神振起,他想:“莫不是在我的心里又增加个刘银珠不成?然而她毕竟是我的表妹,难道我心里真能够同时放得下两个女人吗?”他自想自问。
显然,曹尚德在刘表妹的亲切照料下病情有些好转,看来他的病症正如先生所说:要冲喜,只有女人才能治好。在他的思索中,很快就吃完了饭菜,廷伶扶他躺下,为他遮盖好被褥。
不一会儿,曹尚德的母亲和大姨妈曾夫人来到他的床前,向廷伶问起他表哥的吃饭情况,廷伶还未来得及回话,尚德主动地说:“妈!姨妈!你们放心吧,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这二老听后很高兴,廷伶立在一旁不语,这时母亲对她嘱咐:“廷伶呀!你要多关照你的大表哥,勤问他吃什么、喝什么,让丫鬟们及时拿来,盼他早些恢复好身子骨。”
尚德的母亲又接着说:“廷伶啊,让你辛苦了,你要注意休息,可不要累着了。”
“二姨妈,你放心吧!这算不得什么。”廷伶说后,她姨妈随母亲都离去了。
转眼,一个月的时光过去了,曹尚德完全能够四处走动了,他经常在繁华的街市上漫步,有时骑马到郊外打猎、捕鱼,到教场练武,甚是愉快。当然,他心里的刘廷伶慢慢地从大表哥手里挣脱出她纤细的小手,说了声:“尚德哥,我是廷伶,你胡叫什么呀!银珠是怎么回事?”这一问,把曹尚德问醒了,他刚才还是浑浊的眼,现在开始清亮了,他痛苦口吃地说:“对不起你了,小妹!我是发烧说胡话,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尚德哥,你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你一直昏睡不醒。来,我扶你坐起,一会儿把药喝下去。”刘廷伶随手拿过叠好的一条被褥支撑在他背后,又去端来了汤药,递给尚德服用。
尚德病弱的双手捧过药碗抖个不停,廷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接过碗喂他,又怕别人看到耻笑,还担心大表哥不好意思,自己的脸也会红……
时间不允许她多想,药水一直在尚德颤抖的双手上向床褥滴洒,如果再迟疑,很可能会碗掉药全洒。她心一横,不再顾及其他,一手接过尚德手中的碗,一手伸向尚德的背后,用胳膊支垫住脖子,她苗条的闺体紧拥着她的大表哥,用亲切恳求地口气说:“张开嘴!”尚德一时不知所措,只好仰起脸,张开海口,廷伶把她微微颤颤的端碗手放在尚德的嘴边,尚德的心像得水的禾苗一样滋润,也不知道药水的苦味了,一饮而尽。廷伶又迅速端起漱口水和食糖,这一切做得那么干脆、利索,而且没有一个人看到。
这时的刘廷伶心里才觉安然,她刚把服药的器皿收拾完毕,丫鬟小香又端来了饭菜,说是夫人让她过来照料曹公子吃饭,廷伶让小香把饭菜放下,吩咐她去照顾夫人们,小香点头离去。
刘廷伶细心的把饭菜调配好,亲自用嘴唇试过凉热,开始一勺一勺地喂自己的大表哥,她羞红着脸,低头不语,只是频繁地操作,有时自己也吃几口。
尚德也不品香甜与咸淡,饭来则进,他心里上下翻腾,精神振起,他想:“莫不是在我的心里又增加个刘银珠不成?然而她毕竟是我的表妹,难道我心里真能够同时放得下两个女人吗?”他自想自问。
显然,曹尚德在刘表妹的亲切照料下病情有些好转,看来他的病症正如先生所说:要冲喜,只有女人才能治好。在他的思索中,很快就吃完了饭菜,廷伶扶他躺下,为他遮盖好被褥。
不一会儿,曹尚德的母亲和大姨妈曾夫人来到他的床前,向廷伶问起他表哥的吃饭情况,廷伶还未来得及回话,尚德主动地说:“妈!姨妈!你们放心吧,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这二老听后很高兴,廷伶立在一旁不语,这时母亲对她嘱咐:“廷伶呀!你要多关照你的大表哥,勤问他吃什么、喝什么,让丫鬟们及时拿来,盼他早些恢复好身子骨。”
尚德的母亲又接着说:“廷伶啊,让你辛苦了,你要注意休息,可不要累着了。”
“二姨妈,你放心吧!这算不得什么。”廷伶说后,她姨妈随母亲都离去了。
转眼,一个月的时光过去了,曹尚德完全能够四处走动了,他经常在繁华的街市上漫步,有时骑马到郊外打猎、捕鱼,到教场练武,甚是愉快。当然,他心里的刘银珠一刻也没有丢掉,只是由表妹陪着,冲淡了苦思,不再那么痛苦,但梦里还是她,似乎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
今天,一大早他就叫:“银珠!银珠!”
大姨妈在外屋听到喊声,就赶紧跑进里屋问:“尚德呀!孩子,你要银珠干什么?是跟谁定亲不成?要多少就给你拿多少,我咋没听你妈说过呢?”
这时,尚德方才醒悟过来,懊悔地说:“姨妈,不是的,是我做了一个梦,看到好多好多闪闪发光的银珠。”
“噢!原来是这样啊!那可是好梦,我外甥该发财了。”
“姨妈,不成啊!做梦都是相反的,有,就是没有,是空的。”
“反正,我也不会圆梦,但愿是个吉祥梦吧!”说着走出了房间。
廷伶向父亲问过早安后,就到在二姨妈住的屋里问安,姨娘俩互相问候,谈笑风生,正在这时,廷伶的母亲走了进来,就笑盈盈的对着廷伶的姨妈说:“二妹呀,你的儿子要发财了,他做了一个极好的梦,一大早就在屋里银珠、银珠的叫,说是梦中看到好多好多闪闪发光的银珠,你们说,这难道不是个好兆头,要发大财吗?”
“咳,梦总归是梦,你大惊小怪什么呀!梦是一种想象和追求,是没有的事,要不怎么叫‘梦’呢?”廷伶的姨妈这详说。
作者: Harvey Mei
bookmark_border《絮》第六章 曹尚徳劫后余生(二)
石桥县距南阳府城有五十里地远,车马不到半日光景就到了城门外,先头人马早告知了曹尚德的姨妈家。尚德的姨妈曾夫人同其丈夫刘万富、儿子刘廷秀、小女儿廷伶等亲迎城外。
曹尚德姨妈家住在城内最繁华的街市白源汰,他们是全城知名的大资本家。
刘家的商行占去东西方向九里长白源汰街的一大半,再加上他们较多的临街宅院,人们习称“刘家白源汰”。
曾夫人一家将其二妹、外甥接入家里后,先给尚德安排好床铺躺下,然后聚首论常,各诉苦衷,有喜有乐,好不痛快。
素有“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的刘廷伶,看到大表哥体弱神丧的病态,不禁悄然欲泪,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但由于她是一个素养很高的女孩,举手投足都显示出特有的深沉和稳重,她利用自己本能的几分冷媚、几分持重而掩盖了内心的感情。
刘廷伶从小就和她的大表哥在一起玩耍,可以说哥来妹往,经常相处在一起,尤其是尚德上中学时就住在她家里,大表哥很喜欢这位稳重、聪明的小妹妹,而小妹更爱她的大表哥,他们这对亲密的姨表兄妹之间的纯洁感情已是根深蒂固,正如人们常说的“日久生情”。这情如同是翠莹的水莲花,丝连、叶茂、花鲜,十分奥妙,究竟这莲花池水有多深,花开多久,谁也无法猜测,谁也无法知晓。因为他们各自都隐隐绰绰地听自己家里大人说过小有所定,这叫娃娃亲,但谁也不知道这亲在何处?又是何人?好像是家里人不允许过问,尤其是对于芳龄已经年满十九岁的女孩家小廷伶来说,更是不敢、也不便向父母过问起此事。而面对着大表哥,倒是看得见,摸得着,但心里究竟存在着一种什么样的昧爱?什么样的崇拜与尊敬?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喜欢他,愿意看到他,经常的想到他,究竟想他什么?她更是说不清。总之,心里对他充满着无法诉说、无法表白的相思,大概这就是一种“含苞欲放”的爱吧!
刘廷伶坐在靠近大表哥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沉静地望着、想着平素的大表哥是那样的活泼健谈、亲切,而今却躺在床上紧闭双目、不言不语、一点儿不动的模样,触痛油然而生,但又欲泪而止,因为她又是一个天生能控制住自己内心感情的女孩,致使隐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凝视着气声嘘嘘的大表哥。这时,她的母亲猛然叫了声:“伶伶,赶快给你大表哥拿条热毛巾给他擦擦脸,把熬好的药让他喝下,然后再吃饭,行吗?”她母亲既是命令又是商量的口气,廷伶从沉思中惊醒,“啊!”了一声,立即起身迅速向母亲走去,又详细问明要她做的事情,疑虑似的顺从了。因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妈妈会说出让她给大表哥拿毛巾擦脸的话,也许母亲是被忙糊涂了,她在取毛巾的路上一直寻思着。
是的,这些活应该是仆人做的,可曾夫人却安排给自己的女儿,真是让人莫名其妙。也许是对丫鬟仆女们不放心,怕照料不周到;或许考虑到女儿与外甥从小相处在一起兄妹情深,女儿亲自照料能使外甥欢心,以减轻病痛的缘故。总之,女人的心是估量不透的,反正就是这样安排给自己女儿去做的。
尚德睡的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打扰,主要是半天路上的颠簸,家人让他安静地休息。
bookmark_border《絮》第六章 曹尚徳劫后余生(一)
曹尚德自从与刘银珠在风雨之中离别后,回到家中,一场大病,劫后余生。
曹尚德在河村他三姨妈家住了很久,他梦想能见到刘银珠,因为他姨妈家的住宅和刘府只有几户相隔。然而,由于刘府门庭森严,如同是云遮雾障、隔水隔山,既无法深入,又无法投信,他每天三番五次地在刘府的西围墙边徘徊,向刘府大门窥视,望眼欲穿,以求看到刘二小姐的倩影。因为他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每天夜里,只要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便是刘府家二小姐和他同床共寝,致使空梦空想,身无持志,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曹尚德每次来到刘府门外探望,都要用白色粉笔在围墙角处划上艰难的一道,当划到三百八十一道还未能见上刘银珠的影子时,这天,他的头晕了,心碎了,他仰天长啸,大声地呼叫:“苍天啊!你为什么不给我指点迷津?让我看见刘银珠一眼!”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吐出,昏倒在地,窒息过去,是过路人认出把他抬到他姨妈家。
曹尚德在这没病倒以前,他姨家的人都感到尚德变了样,不说不笑,吃饭很少,也不回自己家去,好生奇怪,每天从早到晚都说是到学校。尚德也的确到他做事的学校去过几次告假,听人讲,他见老熟人不言不语,呆板着脸,没有一丝乐意,看到他的脸就好像看到大阴天一样,阴沉沉的,让人感到实在不舒服。
当尚德姨家人把他送回自己家时,他合口闭眼,不醒人事,把他母亲吓瘫在地,把他父亲吓得惊恐万状,面无血色,颤颤抖抖地说:“不知尚德得了什么病,竟到了这般地步?”
经过看病先生诊断,说这娃子的病一时难以治好,必须长时间调养,一定要换换环境,把他送到一个山青水秀人烟稀少的地方,或者是热闹非凡的都市。先生说既静就要静个样子,让他观望美丽的山川,大脑进入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任何干扰,清心寡欲,使其忘掉纠思,改变观念,有新生的念头。要么,就让他住在繁华缭绕的城市,每天心乱如麻,增加生活内容,从旧思路上解脱出来。先生告诉曹尚德的父母,说他们的娃子得的是一种“夜梦云”病症,也就是“相思病”的后期,很容易夺去他的性命。
先生临走时嘱咐曹尚德的父母说:“这娃子病情如有好转,就要迅速迎亲冲喜,娶妻能根治他的病症。”
曹尚德的家庭是一个地方官员之家,从他太爷到他父亲均为县府衙门武官员,他父亲现任督察长,在石桥县城赫赫有名。
尚德,只有兄弟二人,他是老大,弟弟尚志还在读书。因此,作为大少爷已到了婚娶的年龄,就尤其令人注目和得到家人的关怀。
曹尚德的父母已经在为他操持婚事,只是没有告诉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似乎是父母的事,父母包办定亲,父母说这桩婚事成就成,说什么时候嫁娶就什么时间嫁娶,没有儿女们的事。曹尚德是父母相亲定婚,没有他的事。他的事,就是拜花堂,进洞房,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常规是在娶媳妇前几天告知也就不算晚了。所以,尚德根本不知道他父母已着手忙碌他的婚事,而他的父母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二十岁到了“善重情”岁数的儿子已心中有人。
曹家父亲早在尚德三岁时就为他儿子订好亲事了。尚德未婚妻比他小两岁,是南召县刘银珠母亲的二妹之女。银珠和尚德他们哪会知道此事,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曹尚德的父母鉴于儿子病重的情况下,停止了操办婚事,而是按照医生的嘱咐在寻思把他送往哪里?是送到深山老林还是到府城?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决定送到南阳府城他大姨妈家去住,治病条件均方便。
起程那天,已是到了九月秋风凉的时节,送行的有官车、有大马、有挂枪的人,也有穿黄军装的人,甚是威风。曹尚德身着银灰色绸缎襕衫长袍,躺在金色绒架上,用兰色绸缎毯子遮盖半身,安祥地睡在官车上,使人颇有病态美的感觉。
尚德的母亲随行而去,这样,有侍卫、仆女,真是格外神气三分,特别是那排头奔驰的三匹红缨挂眉的白、棕、黑骏马,马蹄声碎,铜铃叮当,疾风尘飞,好一派耀武扬威的气势。
bookmark_border《絮》第五章 心上人儿影绰绰(三)
银珠,自从那场暴风雨中孕育下爱情的种子后,虽然经历了丫鬟小芳故去的人生道路上第一起府门事件的风波,但满脑子里的“他”始终挥之不去,丝毫没有被冲刷掉,而是藕断丝连情更深。正如古人云:“剪不断,理还乱。”
刘银珠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无不在悄悄地想着他,吃饭、走路、睡觉、梳妆、看书,就连同别人说话的分分秒秒也都在想着她心中的曹公子。
银珠同曹尚德从风雨中邂逅相遇至今,已经三个多月了,在这三个多月的时光里,她除了为小芳而悲伤外,梦也是他,哭也是他,笑也是他,恨也是他,他!他!他!竟如此般地占据她的心,缠绕得她坐立不安,她说不清,也道不明,这人世间的情爱、幸福与痛苦,究竟是不是同样都划作一个等号?她常常低声悄语:“爱不平等,他明知我家住址,却为何不见只影,真让人痛彻心扉、痛彻心扉……”
刘银珠见不到曹尚德她无法忍耐了,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就拿起画笔画了一张又一张曹公子的肖像,她认为比较像的就心安理得了,她认为不很像的,就在肖像的下边借用大画家齐白石的名言写道:“不似则欺世,太似则媚俗,妙在似与非似之间。”
刘银珠画的人像,有站立着的,有半身的,也有只一个头影的。总之,表现形态不一,但究竟这些画像都真正像与不像他本人,她也说不清。按照意念是像,只一面之交,难道灵感的笔尖下真能够透出真实的他吗?显然,这谁也无法料到。
刘银珠对曹尚德的非凡情丝,除了用画笔以外,在这三个多月后的今天,又驱使她不得不重操旧业,拿起毫笔写出了第一首小令诗《爱星》:
《爱星》
满天布繁星,
惟有一颗明,
通燃全夜空!
那是北斗,
或许群领,
且是爱星。
烁烁闪闪窗前过,
疑是喜相逄,
悄悄伴一程。
有时穿云层,
瞬间无踪影,
试问爱星几时重?
霎时化流星,
一闪而过,
又是情!
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常在朦胧中,
再现总是星,
皎洁缠绵人萦萦,
望着爱星缀竹影。
忽雷电,
居何矣?
楚楚痛痛!
留人碎,
波心荡憧憬……
试问爱星几时重!
刘银珠写好了诗,看了又看,总觉得还不尽情意,表达不出自己的心声,就又坐下来写信,写了撕,撕了写,最后终于倾诉完了衷肠。
尚德大哥:您好!
恕我冒昧,第一次给你写信,望多多原谅。
首先,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在那场风雨中同我们在一起受难的、我最知心的小伙伴芳芳,她去世了。为此,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看来,一个人的生死命运也往往决定在一念之差。可叹人生命运多舛啊!
在这痛苦的日子里,我度日如年,真想见到您大哭一场。我时常想到您高挚雨伞护着我的情景和在大水险境中躬身驮渡我的至深恩情,常常使我坐立不安。也许,这风与雨便决定了我终身的命运,我无法忘去这风雨之情。正由于这样,我整个的梦充满着你,充满着你的面容,充满着你的身影。我总觉得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渠清泉好像寄托着什么,有时是惦记,有时是怀念,有时是担心,也有时觉着是靠山,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反正,就是这样。
我相信梦是不会霉的,它犹如云层激发出的闪电,虽戛然而止,但它闪现出的光点却永远印在人们的心间。我爱你,这爱是风、是雨、是火,你知道吗?在感情上我已到了无法按捺的冲动,您好像是一块巨石,投在了我淡泊宁静的生活中,使我再也不能平静了。我把您比作是星、是云、是闪电,也比作是清泉……总之,秋水共长天一色,不及黄花盛一载,我殷切地盼望着你的到来。
八月二十日
银珠手笔
银珠把写好的信看了三四遍后,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装在一个小纸筒里,想来想去,仍觉得不够圆满,就又补写了一张纸,上面这样写:
敬爱的尚德大哥:
自从咱们在城楼下面分别后,不知为何,您总在我的心头萦绕,如果能,我一定要将您忘掉,因为你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思,而且很重!很重!我深深地感到,意愿是一种心境,痛苦也是人生,我无法摆脱心灵上的疾苦。行云有影月含羞,恶阳孤月几时休?休休!忧忧!流光容易把人丢,白马无言娥自愁。
八月二十日
银珠 草
刘银珠把写好的诗书信件用一块红绸巾包起来,然后又拿出一条白丝带扎紧,交给马二。她向马二千叮咛、万嘱咐:“一是不能丢,二是不能让别人知道,三是必须交给曹尚德本人,要有收到字据。”马二点头领教。
bookmark_border《絮》第五章 心上人儿影绰绰(二)
刘府,这个荣耀非凡的世家,祖祖辈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雍荣华贵,简直像天空中闪烁的星斗,居世人之上。这刘家当世第三代的二千金刘银珠便是这星灿中的魁首,更加璀灿夺目。她又如同是这刘府“九园”中怒放清香的花仙子,人见人爱。
刘银珠生就的聪明,是无可非议的。她三岁时能猜准数十个迷语,能讲数十个小故事,她四岁时能背诵百余首诗,六岁时能解一般大人都难以解开的算术题,八岁时就能写诗。八岁那年她写的诗中,最令大人们佩服的有三首《春时》《秋色》《冬雪》。
《春时》
过了一冬又一春,
山南海北觅知音。
要问报讯是何人,
南来的雁子北来的君。
《秋色》
金风吹,
四海皆红霞,
有腊梅,
有菊花,
有彩带,
还有月牙……
《冬雪》
雪花朵朵纷纷飞,
一时白褥铺满地。
房是冰伞树银枝,
我似小鸟走绒壁。
银珠从八岁开始写诗,一直写到十三岁,写了很多很多的诗,老师为之感叹,众人为之称赞,可以说,她有着诗人的天赋。然而,她到了十四岁时,正当她灵感、激情萌发旺盛时期,这个人称天才的诗女却停下了笔,再也不写了。按她自己的说法是她没有了灵感,这就是对为什么不再写诗的回答。她说她已经长大了,看到了人生,看到了她这个大家族的实质,心灵枯竭了,写不出来东西了,她说不应该让她长大。
银珠虽然不作文写诗了,但她开始更发奋地读古代的诗书,终日爱不释手,通宵达旦地苦读。
银珠同金珠在老师的指导下,从《四书》《五经》一直到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和宋、辽、金、元、明、清时期的诗书统览,像干裂的河床那样饥渴地吮吸雨水。
三年多的时间里,刘银珠从诗书文理到琴、棋、书、画愈加广阔,使她又变了一个人,变得深沉、成熟,她再也没有少女般的幼稚了。
当人的知识达到丰厚、渊博的时候,就会对周围所有的事物产生新的看法,思维将会突发性的兴起,像一颗蘑菇形的气弹那样升空,进而就会出现趋向高雅朴素、真挚的回归。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缘故,刘银珠绝非与常人相同。
刘银珠是刘府这个贵族世家堂兄弟、姐妹中独树一帜的佼佼者,大家都钦佩不已。尤其是她那正直、真诚、刚强、自信的独立个性,闪烁着智慧之光。
bookmark_border《絮》第五章 心上人儿影绰绰(一)
又一场大雨过后,地洁叶青,这已是到了八月骄阳的季节。刘府宅院的九园景色分外妖娆,千树翠,百花艳,摇曳生姿。
一进入宏伟的府门,便是洁净的方块花纹青砖铺地的宽阔广场,迎面第一个用青砖砌起的圆圈门上方镶题有紫红色魏体大字“前花园”。
前花园,异花千姿,芬香扑鼻,供宾客游览,引人入胜,富有中原风情。穿过“前花园”便是“理事园”。
理事园,四面皆为琉璃碧瓦的红柱高房,富丽壮观,翠柏笼罩,森严楚楚,苜蓿花香浓郁,大有北国之光,这里是接待客人、处理事务的宅院,刘老四的书房就设在这里。从该园向里边走,便是“后花园”。
后花园,荷花丛丛,假山连连,小桥弯弯,碧水漫漫,好一派南国景象。
这三园为中三园,刘府的人称作是“小三国”,各显风情特色。
还有左三、右三园。左侧的第一园是“紫荆园”。园内满园紫荆树,枝蓬叶茂,金花盛开,显得苍劲高贵,美丽动人。四周皆为金碧辉煌的房舍,此园住的是太爷、太奶们。
第二园是“贤和园”。贤和园,是当世第二代少字辈居住的宅院,彭夫人也是在这里的主户,该园铺满了玫瑰和月季花枝,风吹枝扬,摇摇摆摆,芬香馥郁,艳丽夺目,不乏姿情,耐人寻味。
第三园是“桂花园”。桂花园,满园桂花,花香如醉,娇娆妩媚,俏俏婷婷,催人自爱。此园住的是当世第三代少爷、少奶们。
右侧的第一园是“桃花园”。桃花园,无论是鲜花盛开的三月,还是红果硕硕的六月,都充满着生命的歌、青春的颂、令人痴情的诗和梦,此园乃专供主人欣赏。
第二园是“静书园”。静书园,以梅花培埴为主,有诗云:“满园红枝点头笑,笑迎书者到此消。”进入此园就有寒窗苦读的感觉,这里住着文武书师。
第三园是“青竹园”。青竹园,群竹林立,聚集丛生,枝高叶茂,节节拨翠,傲视霜雪,贞节洁雅。这里住的是未出阁的千金闺秀们,毫无疑问,金、银二珠也都是这里的主人。
刘府的这九园,每个园都以圆圈门为标志,圆圈门的上部都题写有醒目的园名,每个园也都设有不同形状的凉亭、长廊、玉座、河池、小桥、假山、动物雕塑等奇景。
男女长工和牛马的房舍均设在后门的偏僻处,从九园的纵观,是看不到此处的。
刘府这中三园、左三园、右三园,是园园相隔又相连。从每个园的设置到花草树木的栽培都是别具匠心的,整个院宅从春到秋总是花艳艳、果累累。
从方程的计算方法讲是“九园十不园”故也称九连环;从民间传说的讲法是“三、六、九”为佳期,吉祥。也许,“九园”的设立就出此缘故。
至于每个园的花草树木的种植,据说是刘家前人规定下来的,不同园的花与树,都有着一定的讲究和说头,但没有人能够具体解释得了,只能是看现象而略简的去顾名思义。
总之,刘府九园,是响遍南阳境地的家府,充分显示了豪门贵族的风骚与气派。
bookmark_border《絮》第四章 惩治恶人(六)
刘银珠心里宽慰得多了,但她还要完成一件大事,方能安下心来,那就是为死去的芳芳立碑之事。
这天,她想好了向父亲要说的话,便走向“理事园”她父亲的书房,当她进入室内看到父亲一个人在坐时,她像个小天鹅似的跑到父亲跟前,父亲欢心地笑迎了她,她感到是说话的好机会了,就扒住她父亲的肩膀说:“爹爹!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
“我知道,我的女儿是想我了,来看我的,对吧?”刘老四亲切、和蔼地向女儿说。
“是的爹,女儿确实是想你,来看望你的,不过吗,我还想问你一件事,看你忘记没有?”
“什么事呀!孩子,你说吧,我想不起来了。”
“爹,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是你说的要为芳芳立碑的吗?”
“噢……原来这事,没忘,让我休息一阵子再办行吗?”
“不行呀爹爹,你不办我就不得安生呀!夜里睡觉老作噩梦,有时彻夜难眠,你没看见女儿我现在瘦成了什么样子,你就不心疼吗?”
“我心疼,我都快心疼死了,爹爹明天就派人去办!”
银珠这时娇嗔地说:“爹爹,你真好,这才是我的好爹爹。爹,这碑文我写,行吗?”
“中,等你写好,我马上叫人去刻。”
“那就太谢谢您——老人家了!”银珠拉长声音,带着调皮的腔调说。
“鬼丫头,耍嘴皮子,去吧!爹还有事。”
银珠回到自己绣房后,就开始思考碑文,她力求要做到最适合芳芳,最能代表芳芳人生和她自己思想感情的碑文内容。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考虑如何能够写得既简单,又朴实。她耗费了一番心思,终于定下了碑文:
万古流芳
淑女任冬芳,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故,芳年一十五岁。
冬芳,生前贫寒、拘谨、自爱、洁身,实为圣女也。
孤芳冷梦黄金宅,
忧忧愁愁十数载。
来来来,愁满怀;
去去去,断魂哀。
霎时梦苑东风外,
漠漠香尘隔。
此间疑是故人来,
珠泪浸透白衣带;
痛哀人间烟火无聊赖。
轻瞑春逝阡陌哉!
叹之叹,热梦菊花黄金盖;
唉之唉,白露青蚰漫苍苔。
一束鲜花荒郊埃,
吾知千古英灵安在。
刘银珠: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
此碑文,虽只寥寥数行,却惊震了四面八方的人们,说是刘府的二千金不仅是绝世佳人,而且文才渊博。尤其是亲眼目睹到她的刻碑人,竟把二小姐的容貌、举止、气质、言谈风度、书法等,向外传说得神乎其神,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奇女。
石碑刻好后,已是七月中旬了。石碑是用汉白玉雕刻成的,洁白如镜,文墨透明,碑大字秀,在当地是稀有的。这块汉白玉石是派人新开采的,价格昂贵,方圆几百里外也没听说过哪家用得起汉白玉做墓碑的,这是二小姐定的,而且由她亲笔题写。那精致、严正的楷书,栩栩如生,真是莫及于这个大财主家名门闺秀的情思与不凡。
前往周营村送立墓碑的那一天,刘银珠定要亲自去立,为此事与母亲、父亲争论了半天嘴,因为她的爹妈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再受累伤心,但倔犟的女儿非去不可。
父亲说:“银珠啊,你别去了,这碑刻好,就算你心尽到了,何必还要亲自去呢?”
母亲说:“乖孩子,听你爹的话,就不要去了,这一段时间为芳芳的事也真是苦了你,看你瘦多了,不去芳芳也会理解的。”
银珠说:“爹、妈,你们就别再阻拦我了,芳芳为我人都死了,我受点苦算得了什么,我若不去,心里更难受,立碑人必须亲自去祭祀,否则,是不好的。”
“你这个孩子常有理,真是太任性了,说怎么就怎么,谁也管不了你,老天爷是老大,你就是老二,从不听大人的话,爹妈能害你吗?”刘老四显得对女儿有点生气的样子。
银珠说:“你们的好心我都知道,别说了行不行,既然知道我任性,干嘛还要不顺我的意愿呢?别让我急才是真正的亲我,我说去就必定要去!”
老两口实在是无可奈何。
刘老四原准备是把碑文送到周营村,由芳芳的家里人立起就行了。结果,二小姐定要前往亲立,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彭夫人也必须要去,因为她对女儿不放心。大女儿金珠也要去,她对母亲和妹妹都不放心,二十岁的金珠把自己看作是顶天立地的大人,无论什么事总想独挡一面。由此,刘老四是无可阻挡的,他只该违心的派上多于夫人、小姐几倍的丫鬟们侍奉。自然,轿子、车马成龙,浩浩荡荡地开往周营村方向。
这队无名堂的车、马、轿,缓缓地到了周营村西边的蚰子坟处停下了。
这个村的人们都沸腾起来了,他们为之震惊,当弄明白后,纷纷议论,都疑惑又感慨地说;“这刘府难道还真有慈善的一面吗?”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不管如何,此番举动在这个地方人们的谈论中,还真是起到了为刘家祖宗增加了点善意的光彩。
银珠母女们没有进村,只是派人把芳芳的外婆叫了出来,银珠亲自交给老人家五十两纹银和金币,并诚恳地劝说老人家节哀,老人家泪如泉涌。这时,芳芳的舅舅和哥哥也赶来了,他们与刘府来的人一同将墓碑立了起来。
银珠亲手在碑前摆上供品,点着了黄金纸,以表主仆之情。她身着素装,双膝跪地,痛不欲生地哭喊着:“芳芳!芳芳!你死得好冤啊!我对不起你啊!我纵然为你除掉了恶人,树起了碑,也无法再把你唤到人间。你如果能显灵,就出来和我见上一面,以慰我这一念之差而永恒悔恨的心,否则,我将跪地不起呀!”
刘银珠话音刚落,猛然狂风骤起,黄沙弥漫,把二小姐从地上捲扶立起了身。这时,正为芳芳悲痛哀伤的彭夫人、金珠、余妈、嫒嫒和其他仆人们,还有马二哥、小虎子等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无法站立,无法睁眼,他们不得不搀扶主人们上轿,套车回府。
刘银珠回府后大病一场,显然是为芳芳立碑时过度悲伤而至。
刘老四由此更深信人亡魂在、冤魂不散的说法,他觉得为芳芳立碑无愧,心安理得了。
以后,蚰子坟的名声就更大、更远、更响了。在人们的传说中,说是“千金立碑,幽灵尚存”。
本地人都知道是“千金”立碑,而外地人却说成是“千金故地”,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蝈蝈坟”“姑娘坟”“千金碑”的就叫了起来。后来,又有人说是“秀女立碑”,也有人说成是“圣人碑”。总之,说法不一,游人纷纭,这地方便成了远近皆知、众人瞩目、争议不休、迷雾难解的游览胜地。
bookmark_border《絮》第四章 惩治恶人(五)
“坐地虎”刘老四想到胡顺尾随跟踪大女儿的事,又通过银珠对芳芳死去精神的失常,想到死者亡灵的不安,他害怕了,他从心里开始仇视胡顺,他要对胡顺痛下狠心了。但,他还是没有把胡顺交到官府,因为他怕胡顺在官府面前泄露他刘家的丑恶底细。为了维护刘氏家族的威望,在第二天晚上,刘老四吩咐侍卫把胡顺从后花园拖出,推出门外。在拖胡顺时,虽然把捆绳给他解开了,但他已是无法站立起来走路,两个侍卫把他抬起来,只听到:“去你妈的!”一声,大门就被关上了。
胡顺声嘶力竭地叫着:“刘四爷呀!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是对你忠心的呀!我是为你们刘府出了大力的人啊!你们不能把我赶出来啊!”
胡顺,像丧家犬一样,当天晚上在刘府后门外躺了半夜,然后,他又爬到刘府的大门前,坐在台阶的下边,抬头寻思起来,望着那高大的门楼,红灯悬挂,铜狮、台阶在闪闪发光,他留恋了。想到自己二十年在这里风风光光、人下人上的,有说不清的苦和甜,也有道不明的烦恼和乐观……他留恋这高墙碧瓦的壮观景象;他留恋这府内的九园鲜花,当然也包含着留在他眼睛里永不消失的金、银二珠和那些在他手下干活的丫鬟、仆女们的倩影;他更留恋曾在这府宅内施展淫威的斑斑驳驳脚印。他越想心里越难受、越痛苦,难受、痛苦得流下了眼泪。从而他仇恨这个家族的无情,他的仇恨伴着泪水露出了凶光,这凶光在微弱的星月照耀下,好似想用刀子杀人而刀子又不凑手时的那种暴怒相。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高高的大门依然紧闭,他望尘莫及,昏倒在台阶下面。
当胡顺醒来时,天还不亮,他拖着残身连爬带滚、艰难地爬到城墙下面的一个小洞里。这洞左右上下也只不过有两米高和宽,他之所以对这里熟悉,是因为半年前他曾在这个洞里强奸过一个少女。半年后的今天,依然是他,依然是这个地方,看来这该是他应得的报应了。
胡顺分文没有,他白天钻在洞里像一条死狗一样的熟睡,夜间就偷偷地拖着残身爬到城墙外边的蔬菜地里填饱肚子。就这样,十多天的日子过去了,河村的人慢慢知道了刘府的大管家被“坐地虎”赶出了门,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
人们常说:“冤有头,债有主。”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近几年胡顺在河村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所结下的冤家们都盯上了他。寨东头住的袁大娃才十二岁,前年他在刘府地边上拣了一块红薯吃,被胡顺看到了,硬是拉住这娃子的双腿拖地三里多远;住在寨西头的白、徐两家的两个姑娘被他糟蹋后,都自缢了;住在寨中间的四家佃户男人,都无故的被他打伤了腿;赵家的男人,被他打断了三根肋骨;当了刘府一辈子的老佃户陈老头,因收获的粮食没有及时地送往刘府,被胡顺一脚踢倒在地,口吐鲜血后卧床不起,不久就死去了……
这一件件罪孽深重的事,难道他还能够在河村有立足之地吗?
一天早晨,胡顺的尸体在护城河的西端被人们打捞上岸,有人说是自杀的,但更多的人认为是被打死扔在护城河里的。后来,还是河村寨里人因看着恶心,把他掩埋在无人知晓、无人过问的地方。
黄先生是有儿、有女、有门户的人,他是在二小姐刘银珠再三向父亲催促之下,被赶出了刘府。
黄先生回家后,心绪不佳,常常跟自己过不去,不是找家里这个人的事,就是找那个人的事,骂东骂西,不是打这个孩子,就是打那个孩子,心神不宁,手无轻重。有一次,他拳打在小儿子的头上,大概是伤着了神经,立时他这个儿子口流涎水,嘴歪眼斜,成了一个傻子。由此,他懊悔莫及竟病倒在床,在病榻中,他精神恍惚,常常想到和看到在他医道之下的亡灵,总是不寒而栗,就这样,他的脑子一直处于懊悔和惊恐不安的状态,渐渐地,他的病情越来越重,据说,他回到家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死去了。
从刘府里走出的两个杀人魔王,悄然消失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四章 惩治恶人(四)
今天,金珠一进屋,就依然先问长问短的,她母亲把银珠的要求向她叙述了一遍,她叫好说:“就应该这样,太好了,胡顺这个坏蛋,早就该治治了,他在我们家不就是个长工头,却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仗着我爹给他的权势为所欲为。将来,他还敢欺侮到我们头上呢,说真的,现在就快了,平时,我爱在后花园散步观花,有好几次,我发现他鬼鬼崇祟地跟在后边,惹人心烦,我就赶快回房了。”
刘老四听大女儿这么一说,真是怒火中烧,他本来没有那么大的火气,只想按银珠的要求应付一下,哄哄她而已。哪知,胡顺对他女儿还心怀鬼胎,这要比死个丫鬟严重得多。“坐地虎”这个名字的由来,还因为:一是有钱势大,二是不能到跟前去惹他,而胡顺这样做,正是狗咬虎的做法。刘老四气得脸发青,咬牙切齿地想:“胡顺呀胡顺,你这个奴才,竟然欺负到老爷我的头上来了,你是在逼着我下狠心的。”
看样子,彭夫人更是生气,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两眼闷坐。
时间不长,看大门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来到二小姐的门前,他们站在门外禀报:“四爷,我们来了。”他俩各持一根粗荆条棒,这棒子是财主家的专用刑具,显然,只能为财主家利益服务,是不分好坏人的,不过,这一次是真要打坏人了。
刘老四从里屋走出来,对着两个持棒人说:“你们先在竹林边等一会儿。”这时,马二和虎子拿着绳子也赶到了,刘四爷让他们都先去一边等着,自己气呼呼地站立在门口观望着胡顺的到来。
不一会儿,余妈和胡顺走过来了,胡顺看到刘四爷站在门口,离老远他就把腰弯下来快步走到刘老四跟前,用温顺、殷勤地音调说:“老爷,您找我有事吗?”
刘老四没好气地说:“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胡顺一听,觉得不对头,心想,今个儿老爷咋对我是这个态度?他正在纳闷中。刘老四板着铁青的脸,怒气冲冲地质问:“胡顺,丫鬟任冬芳死前你打过她没有?”
“老爷,我……我……打了。”
“谁让你打她的?”
“我这不是为你出气吗?”
“你这个王八蛋,我啥时候叫你为我出气的?”
“那,那我是想教训她一顿。”
“你想教训她,就该把她打死吗?”
“她的死,是有病死的,也不是我给打死的呀!”
“你还嘴硬,你不打她,她能病死吗?”说着,就喊了声:“马二、小虎,你们过来,把这个王八蛋给我捆起来!”
胡顺做梦也没有想到刘四爷今天会对他这么无情,他心里也恍过一念:“刘四爷为什么为一个丫鬟竟如此对待我,过去死人他从来就没有这样对待过我?”
马二、小虎子拿着粗绳走过来,他们心里平常十分仇恨这个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恶人,真想一棍子把他打死才好,可是今天真让他们把他捆起来的时候,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他俩你推我、我推你地不敢向前去。
刘老四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说:“你们俩个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咋还不动手,快把他给我捆起来!”
马二、小虎在刘四爷的威逼之下,终于把胡顺捆绑起来了。
刘老四又大声地喊了一声:“李柱、王黑,你们给我打!”
两位护卫虎将可比马二、小虎勇敢得多,他们闻风而动毫不怠慢,也毫不客气地上前两脚把胡顺踹倒,跟着大棒子就朝他身上抡了起来。
响声和胡顺的惨叫声,传到了二小姐的绣房,银珠和金珠险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彭夫人面无表情,好像芳芳的死、女儿卧床不吃饭、棒打胡顺,这一切对她都不是滋味,她依然愁容满面。这个阅历颇深的女人,这时她心里究竟想的什么?真让人难以猜测。
胡顺一直叫喊:“老爷……老爷……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刘老四面不改色,说了声:“给我狠打!”
直打得胡顺叫声微弱,刘老四才说:“别打了,饶他条狗命,先把他锁到后花园暗房里去。”
小虎子抢先找到清洁工张石磙,拿到了曾经锁过芳芳房门的钥匙,把胡顺拖了进去。
胡顺,可谓是体无完肤,腿也无法行动了。
刘老四走到银珠的身边低声说:“可以了吧,孩子,爹给你出过气了,你该吃饭了吧!”
金珠也说:“妹妹,你该吃饭了。”
“吃饭是小事,你们不要以哄小孩的态度来对待我。胡顺恶贯满盈,只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也算不了什么。爹!你知道他是怎样打别人的吗?他都是照要害处一脚跺死的,对周疙瘩、芳芳都是这样打的。他的罪过,也就是你的罪过,也就是咱家的丑恶。你难道真不清楚他在府内、府外伤害了多少人吗?你是最清楚、最了解他的人,只是为他掩盖罪责罢了。如其这样,倒不如把他驱出刘府,交到官府治罪,也落得个为民除害的美名。还有那个笑面虎黄先生,他阴险毒辣,笑里藏刀,实属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像他们这样的人害死多少条人命,你和他们手上同样的沾满多少人的鲜血。爹,你说,我们欠长工、佃户们的血债还少吗?你细想过没有,过去我小,我不知道,也不清楚这些事,但我现在长大了,尤其是芳芳的死唤醒了我,我是您的女儿,我是为你担心,爹!”
银珠这一番话,说得刘老四毛骨悚然,他虽然对穷人手段残忍,但他毕竟还是个人,尤其是一个虚伪的人。此时此刻,他如同站在无数故去的亡灵前战战兢兢地说:“也是,也是,胡顺这个杂种我不会饶他的!黄先生吗,让我想想再说。孩子,爹都应你的,你先吃饭好吗?”
彭夫人坐在一边,心有余悸,两眼欲泪,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小千金银珠。
余妈看到此情此景,心领神会,就速速地为二小姐端来了饭菜。
二小姐也真的张开大嘴吃了起来。因为她心里宽敞,她从父亲的脸色和言语得知,已经说服了爹爹。
银珠的母亲和姐姐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在一边一直向她嘱咐个不停:“要慢点儿吃啊!要慢点儿吃啊!”
bookmark_border《絮》第四章 惩治恶人(三)
刘老四和彭夫人回到卧房后,两人都愁眉不展,难以入睡。彭夫人向老头子说:“我揣摩着这二丫头,是不是中邪了,明天找个巫师给驱驱邪,你说行吗?”
“中什么邪呀!年纪轻轻的。”
“那是咋回事了,咋一直念叨芳芳哪?是不是芳芳这个丫头死得冤,阴魂不散,附到她身上了?”
刘老四不耐烦地说:“睡你的吧!天亮再说。”因为他不敢让人提到芳芳二字,大概是心虚的缘故,一提到芳芳,他心里就有点颤惊。
真是,天下的父母心,多半都是在儿女们身上。“坐地虎”是个醉生梦死的人,他有三个公开的妾,府内、府外还有别人不知晓的情妇。他平时很少到彭夫人的卧室睡觉,但自从二小姐卧床不起以来,他每天都要回到夫人的房间休息,再也没心寻花问柳了。
天刚亮,刘老四同夫人一起速速来到银珠的房间。这时,余奶妈已经早早起床了,正在清扫室内。
刘老四问余奶妈:“二小姐吃点东西没有?”余奶妈摇摇头,未说话,其表情似乎有点神秘的暗示,不让大声说话,以免惊醒了二小姐。
过了好大一阵子后,彭夫人方轻轻地掀起盖在银珠身上的被角,低声地问:“孩子,你想吃点儿什么?妈去给你做,行吗?”
刘银珠不声,两行热泪潸然而下,彭夫人疼爱地拿着手帕,边给女儿擦泪边说:“孩子,别哭了,你让妈我心疼死了。”说着,她的泪直往下流。
银珠娇憨委屈哭着说:“妈,我想死,我想去找芳芳。”
“我的傻孩子,你咋能这样想呢,她已经死了,死了是不会再活过来了,我们活着的人应该好好地想想为芳芳做点儿什么事,让她在九泉之下安心才好。”
“是啊,孩子,照你妈的话去想,是不是为芳芳做点什么事,你心里就好受了,例如立碑了,多给她家点钱了,只要你高兴,这些你父亲我都能做得到。”
银珠一听猛然高兴,心想,这真是老天爷指点,我没想到的事他们竟想到了。
银珠马上神智清醒,也不哭了,就赶紧说:“是啊,爹爹!我总觉得心里有愧,芳芳是为我挨打而死的。再说,她生前是那么地拘谨、勤快,对我照顾侍奉得非常周到、非常的好,在丫鬟中我是最喜欢她了,就连她的长相也是最漂亮的,你说是吧,爹爹!为她立碑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最最主要的还能够显示出我们刘家的宽厚仁慈,能为一个丫鬟树碑立传,你的名望可要一下子就远扬了。给芳芳家点儿钱吗,那更是应该的了,她家穷就不说了,就是说人家的人死了,多给点儿钱是对人家活着的人精神上的一些安抚,当然,这也不能代替人,只是一点儿仁慈的表现罢了……”
女儿的一番话,真是让“坐地虎”这个伪善、阴险、毒辣的老狐狸心有余悸。他本来对女儿说的那些话,纯属是信口开河,他事先怎么也不会、根本也想不到要许诺给女儿为芳芳立碑和多给她家钱的事,只是为了哄女儿,结果弄巧成拙了。
聪明的银珠是最了解父亲的为人,将计就计抓住他心理上的薄弱环节,打中要害,女儿战胜了父亲。
由于“坐地虎”的虚伪心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讲过的话,向银珠说:“女儿说得对,我马上就派人办,马上派人办。”
“不过,爹爹,这事归这事,你那个土包子大管家胡顺该受到惩治,是他硬把芳芳打死的,你也没让他打,他在我们家称王称霸,为非作歹,欺上凌下,丧尽天良,他去年打死周疙瘩,今年打死芳芳,明年还不知道又要打死谁,惹这么多祸,都是咱家的不光彩,也都是咱家的罪过。以我看把胡顺交给官府杀掉算了,若不除掉他,我这命也是保不住的。芳芳托梦给我说道:如果胡顺不马上出刘府,她就要把我叫走,还要待奉我,那我就定死无疑了,爹,你若是要胡顺,就是等于没有你这个小女儿了。”银珠说着号啕大哭。
刘老四赶紧说:“我的乖乖,你先别着急,爹能不要你吗,让我好好想想看怎么办好?”
“是啊!女儿,让你爹好好想想,是会有办法的。”彭夫人附和着说。
“孩子,你吃点东西吧,只要你吃饭,爹我就先把胡顺打一顿,先给你出出气,随后,再说如何惩治他,行吗?”
“那好吧,现在就打,把他拉到我的门前打,我才能相信,要不,我仍是不吃饭,饿死算了。”银珠倔强地说。
刘四爷立即吩咐说:“余妈,你去把守门的李柱、王黑叫来,让他们拿着棒子来,再叫上马二和虎子拿根绳子来,然后,你再去喊胡顺到“青竹园”来见我。”
余奶妈应声而去,心里有说不出地高兴。她想,老狗咬小狗,可要给我们这些奴仆们出出气了,她便加快了步子。
大小姐金珠,每天都要看望自己的妹妹,有时,甚至要守上一整天,她千方百计地劝说妹妹吃饭。
金珠和银珠姐妹俩情同手足,互敬互爱,很是亲切和睦。平素金珠总感到妹妹比她聪明,诗书文理精通,有时还要请教妹妹解释,不过,她想到姐姐毕竟是姐姐,关心、爱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平时她非常疼爱自己的妹妹,而银珠也特别尊敬她,听姐姐的话。这次,金珠尤为理解妹妺的心情,给予了妹妹更加热切、温柔的爱,心想,别人劝说不动妹妹吃饭,我准行。谁知,银珠偏没有听她的话,任何人拿出的“王牌”统统没用,小千金任性起来,谁也没有办法,金珠也只有为妹妹担心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