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忽然余奶妈敲门而入,看到老爷、太太都因乏得坐在床边,二小姐躺在床上喃喃细语,出气吁吁,丫鬟媛媛站在床头一边给二小姐扇着扇子,一边还在擦着泪。
聪明的余奶妈,看到此景,会事地说:“老爷、太太,这里由我照顾二小姐,今晚我不走了,由我哄她,你们回去休息吧!”
刘四爷和夫人一向信任余奶妈,点头离去。
余奶妈又支走了丫鬟媛媛,屋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她把门闭上,脱掉外衣上了床,她没有同二小姐谈话,而是一声不响地同二小姐躺在了一头。她好像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地把二小姐头搬起,将自己的胳膊伸垫在她的脖子下面,又把二小姐身子搬了一下,慢慢地搂在自己怀里。接着,她缓缓地掀开了内衣,像慈母对待自己的哺乳孩子一样,把少妇的奶头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这个十七八岁姑娘的嘴里,如此般地娴熟,正像对待她小时候一样喂奶,是那么维妙维肖,二小姐的嘴开始吸吮了。
银珠流着眼泪,吸咽了余奶妈苦心而甘甜的乳汁。她清醒后,从嘴里丢掉了奶头,叫了声:“余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
人都说:女人的“心”是一条河,女人的“情”是一生的歌。余奶妈正是用自己的言行证实着这样一句话。
余奶妈给二小姐扇着扇子,亲切地问:“二小姐,你为啥拿自己的生命赌气、不吃不喝的,这样会伤害自己身体的。”
“我为芳芳的死太难过了,我们这个家是个杀人的阎王殿,我们家里的人都是吃人的魔鬼,余妈,你不认为是这样吗?我想以死向这个家庭反抗,为芳芳报仇雪恨!”
“傻孩子,你的心可以理解,但你不能这样做啊!你们的家我清楚得很,说成魔鬼、比作阎王殿都不过分,但刘府毕竟还是有好人的,你母亲、你姐姐和你不都是很好的人吗?芳芳的死主要是胡顺和黄先生的罪责,当然,你父亲也有责任,应该想一想怎样去处治胡顺、黄先生才对。”
“是啊!余妈,我就想以死来威胁我父亲,让他除掉胡顺这个大坏蛋。”
“二小姐,那也不能一直不吃饭啊!要是真饿昏过去可怎么办?芳芳的仇就没法报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以后可不敢这样做了。”
“余妈,你快把桌上的果子拿来,先让我吃点,真是快把我饿死了,这一次,我可尝到了饿肚子的滋味了。要是郑老师不离开我家,该多好,她有好主意,不致于使我到了这种地步。”
“郑老师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她很舍不得你们姐妹俩,但也是因为看不惯你们这个家才提出离开的。”余奶妈很知底细的这样说。
余妈不仅给二小姐拿来了果子,端来了茶水,还又从自己身上给她挤了半碗奶让她喝了下去。她吃完、喝饱后,向余妈嘱咐:“我吃东西的事,明天不能告诉别人,等我父亲来了,我还睡着不动,这次可是真的假装,我要他把胡顺打死或让官府杀掉。”
“那可不成,胡顺是你父亲的贴心红管家,你父亲是舍不得的。”
“唉!我父亲要是舍不得他,我就装个真死的样子给他看看,看他是要胡顺还是要我?”
“那就试试看吧!胡顺这个恶棍也真该杀的,千刀万剐也不亏,你是绣房千金,不出四门,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芳芳死的事,你就愤怒了,胡顺他害的人多着呢!他在刘府作威作福,不知打伤过多少个男女长工还不算,只去年他就害死了两条人命,府内的长工周疙瘩,只有十七岁,因脚疼一天没上工,胡顺就活活地把他打残,不让吃饭硬是给饿死了;寨上白家一个快要出嫁的姑娘让他看上了,硬把人家给强奸了,这姑娘十九岁,没过几天,就自己上吊死了。咱府内的丫鬟、仆女们他只敢打,而不敢调戏,那是老爷给他定的死规矩,不准他碰刘府一个女人。要不,还不知道要成个啥样子的。在府外,他害的人不会少了,能把他制服就谢天谢地了。不说了,睡吧!”余妈一边催她,一边去吹灭油灯。
“余妈,我心里好难受,好空虚,只想哭,你还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搂着我睡?”
余奶妈笑着说:“中!来吧,真是个孩子。”
作者: Harvey Mei
bookmark_border《絮》第四章 惩治恶人(一)
时过半月,已是到了六月中旬,芳芳的死讯不径而走,很快传进了刘府大院男、女佣人的耳朵里,大家无不为之悲哀痛心,余奶妈、媛媛和几位经常同芳芳在一起做活的女伙伴们吃不下饭,暗暗哭泣,都为失去这详一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小妹妹悲伤。
丫鬟死去的消息,彭夫人和二小姐也很快得知。彭夫人非常难过,心里内疚地想,如果要是自己能够细心一点,及早关心到芳芳,这个丫头就很可能不会走到死路上去,越想越觉得心里过不去,感到十分懊悔。
芳芳的死,一时冲淡了银珠对曹公子的思念,她完全陷入悲痛之中。她想到生前的芳芳和自己朝昔相处,送茶、端饭、洗衣侍奉,情同手足。原本想,将来自己出嫁后把她带走,再给她找个好婆家,没想到因个人的一念之差而葬送了她的生命。这使她悔恨不已,真是:“怨与恨,冤与仇,痛心疾首!”
“她疯了!………她疯了!……”
丫鬟们四处喊叫,都说二小姐疯了。二小姐不睡觉,不吃饭,只是仰脸念叨:“芳芳!芳芳!你在哪里?我想见见你……我想见见你呀……”
刘府的主人看到他们的小千金神智不清、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惊慌了,满院子的人上下乱跑,不知所措。
刘银珠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他的祖父、祖母为她心疼得病倒了,她的父亲、母亲为她着急万分。
这天晚上,刘老四哭丧着脸坐在床边拉住女儿的手乞求说:“我的小祖宗,你这不吃不喝、一个劲念叨芳芳,这究竟是咋回事了?她已经死了,死没法,难道你也要你爹妈都陪着她去死不成?”
银珠的母亲彭夫人站立在女儿的床边流着泪说:“我的好女儿,你心里有啥想法就向你爹说一说,你爹会依你的,这几天你爹为你没吃饭,也没睡好觉,瘦多了,你爷、奶也为你病倒了,你就不为大人们想一想,我的傻孩子,你先吃点饭,有什么话说一说,不能一直憋在肚子里呕气,弄得全家人不安,听话吧孩子,先喝点奶,妈喂你,行吗?”
无论父母如何劝说,银珠就是闭目不睁,依然喃喃地叫“芳芳……芳芳……”。她两眼发青,全身软软的,像一个面条人似地躺在床上。她的父母看到娇生的女儿如此这般模样,也不忍离去,坐在床边,心疼得一直落泪。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章 一个情系荒野的传说(三)
金生对芳芳的死去痛不欲生,欲哭无泪,忧伤成疾。他开始足不出门,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屋里一个劲地劈高粱杆的篾子,劈呀劈的,编呀编的,编了成百上千的花样精致的小笼子,一篮子一篮子地提到芳芳的坟上摆成花圈圈,十分好看。就这样,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编织,他家的大人们哄他、骂他、打他,都无济于事,不久他就病倒了。
宋金生坚持着捱到了秋天,他带着病魔地折磨,忍着病痛,挣扎着在豆子地里捉蝈蝈,捉呀捉的,一直把他编织的所有笼子里都放进了蝈蝈,每到夜晚,满坟蝈蝈声,他说:“这样芳芳才高兴。”
秋后,宋金生的病越来越重,没能过上两个月,这个情系荒野的小伙子就故去了。
后来据人讲,金生在去世前向家里人嘱咐过,他死后,把他埋在任冬芳的坟墓边,家里大人照办了。
从此,任冬芳的哥哥,每年都在妹妹和金生的坟墓上栽满野菊花,坟周围种上一圈圈的南瓜。这样秋天一来到,两个坟便开满了金色的黄花,人们说,这是标志着两个孩子的苦心花在怒放。也就是在这个季节,芳芳的哥哥还要捉很多的蝈蝈放在南瓜的秧稞上,让他们吃花高歌,使他的两个小弟妹在九泉之下能听到他们生前爱听的蝈蝈叫声,不再孤寂。
后来,听说这两个亡故的少男少女成了这个地方远近皆知的传奇生灵,人们从此有了芳草心,总是念念不忘,每年都要在他们的坟地处栽上多种多样的野菊花,种上老南瓜,放上蝈蝈笼,方能心安理得。本地人都称这里是蚰子坟,因为“蚰子”是蝈蝈的别称,也是地方土名。
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菊花园、南瓜园、蝈蝈园了。以后,每年秋季菊花盛开时,人们都纷纷而至,专程到此地游览观花。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章 一个情系荒野的传说(二)
午阳当头,送葬的车子向村外走去,村里的人们挤满了街两旁,大都是出来送行和观望,芳芳的哥哥走在灵车的前边,头望高天,泪流满面,没有哭声,他是在怒恨这苍天不长眼!
芳芳的外婆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挡住灵车不让走,那凄凄凉凉的悲况,使人不禁泪下。
当灵车走出村头时,有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像疯了一样,飞跑过来,他默默地跟在灵车的后面,一声不吭,低着头向前走着,他没有掉下眼泪,而是在默言:“芳芳,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我把你送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好吗?”
此人就是宋金生。宋金生,今天是刚从外村一个亲戚家回来后,才知道芳芳的死讯,他没命地跑到这里参加送葬。
芳芳被埋在她父母坟地的旁边。随后她哥哥哭着给她的坟上栽上了野菊花;宋金生忍着悲伤在她的坟上放了数十个小蝈蝈笼,人们说:“这是个谜。”
自从芳芳死后,宋金生黯然神伤,再也没有笑脸,他那条条干干男子汉的身躯渐渐萎缩了,他那标致的面孔慢慢地褶皱了,他每天不和人讲话,也不好好吃饭,常常一个人呆坐,终日萎靡不振。后来,他又听村上的人们说:“芳芳死后,身上装有一个蝈蝈笼,带着埋葬了”的话后,就更加悲伤。
那个蝈蝈笼,是芳芳十三岁那年去刘府当丫鬟时,在村北头宋金生亲手送给她的。金生记忆犹新,当时,芳芳接过蝈蝈笼后,高兴得跳了起来,临走时说:“金生哥,你真好!我要把这个蝈蝈笼永远带在身上,天天想着你!”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在她走后的日日月月里,宋金生常常来到村头和芳芳离别的那个地方久久地站立,向河村的方向眺望。
金生与芳芳是同村近邻,自幼小伙伴,形影不离,人称小兄妹。
芳芳天真可爱,每年,她盼望秋天,一到秋天,南瓜开花。她的哥哥和金生为了哄她玩,总是要给她编织好多好多的蝈蝈笼,然后,再把捉到的好多好多的蝈蝈放进里面,挂在屋里的墙壁上、外边的房檐下、院子围墙的墙头上或小树枝上鸣叫,再采摘好多好多的南瓜花放进笼里让其吃。由此,芳芳就非常喜欢南瓜花开,蝈蝈声声,菊花怒放。
野菊花大都生长在农村的河沿、池塘边,开小黄花,芳芳常说这小黄花就是她。
每到秋天,秋景灿烂,宋金生时常带上芳芳,到广阔的田野里玩耍,他们捉蝈蝈、捕蜻蜓、挖野菜、采菊花等,彼此之间地亲密相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亲情。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章 一个情系荒野的传说(一)
次日,天刚刚黑下来,马二就准备好了两匹马拉的车子,从后门悄悄地把芳芳运出了刘府。
黑夜中车马上了路,只有天空中几颗星星作路灯,胡顺骑马走在前面,马二心如刀绞似地赶车跟在后面。
河村距周营村只有二十多里远的路程,马二心事重重,一路之上,他满脑子闪现着一个可爱、懂事、少言寡语的文静姑娘,在他的耳边一直回旋着“马二哥、马二哥……”的声音,他悲痛万分,泪如雨下,他为失去一个小妹妹而悲痛欲绝,就连他这两匹平时爱叫爱跳的马,今天也无声地耷拉着脑袋。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马二像走山路一样,一路泪水,一路汗。他们到了周营村的村头,胡顺让马二和车先停在村外边等候,他先进村子里去给芳芳的舅舅家打招呼。
胡顺对这个村的住户多半都熟悉,因为这个村大都是刘府的佃户和长工,他经常到这里催粮、要账。他径直走到芳芳舅舅家的门口,这个往日骑马进村、耀武扬威的狗腿子,今日威风大减,久久地站在门口,迟迟地不敢敲门,显然觉得芳芳的死是与他分不开的,自觉理亏。不过,这个恶棍只是一瞬间的心虚,他马上又想到,人既然死了,他们也奈何我不得,想到此,立刻硬着头皮敲响了门。
夜色中走出芳芳的舅舅,他问明是何人后,把门打开,将胡顺领入室内,点上了油灯。
芳芳的外婆已躺在床上睡了,听儿子说是刘府来的人,她想到这个时候刘府来人绝不是好兆头,就立刻起床走到外间。这位饱经忧患的七旬老人,害怕有不祥之兆,从女儿的早故,她就被吓破了胆。她怀着惊恐不安的心情询问来人:“芳芳在哪里?芳芳在哪里?”
胡顺坐在木椅上,好长一阵子低头不语,在老人和芳芳舅舅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芳芳……芳芳她……病死了。”
老人和儿子听后,如五雷轰顶,惊呆了,老人“啊!”地一声昏了过去。经过叫喊,方才喘出一口气来,她泣不成声地说:“我的外孙女,一定是你们刘府给害死的,你们赶快还我的人,让我看看还会说话不!”显然,老人气得一时精神失常。
芳芳的舅舅叫来了她的哥哥,到村头把芳芳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为妺妹洗了脸,擦了脚,双手抓住妹妺躺的床哭呀哭的,一直哭得手脚抽筋。他想到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唯一的妹妹又离开了他,而自己才十七岁,苍天啊,你太不公平了!他越想越哭,越哭越痛……
胡顺和马二当天夜里没有回刘府,因为,马二坚持要在第二天把芳芳的丧事办完了才回去,这时的胡顺只能听之任之了。
芳芳的舅舅和哥哥没有向胡顺进一步询问芳芳的死因,也没有向胡顺发脾气或大骂刘府,他们知道,在财主家死个穷丫头是算不上什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无处告状,只有悲痛和哀伤了。
天亮以后,胡顺拿出几块银元,递给芳芳的舅舅:“这是刘四爷给的工钱。”
芳芳的外婆在跟前听到后,哭着说:“我们不要这钱,我们要我们的人,我要我的外孙女活着,你们赔我们的人,我的芳芳没有享一天福就走了,你们刘府是阎王殿……”说着,哭瘫在地,村里的人拉着她劝说,怕她哭坏了身体。
芳芳的舅舅安排人买了几块薄木板钉了一口棺材,又买了块花布让人赶做了一身衣服给芳芳穿上。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章 丫鬟小芳殇逝(四)
黄先生在把芳芳放到后花园的当天晚上,就嘱咐推车的小虎子第二天起早来这里看看芳芳的情况。小虎子知道黄先生嘱咐的用意,但又出于无奈,流着眼泪离开了后花园。
小虎子回到长工房后,一夜未眠,当雄鸡刚叫头遍,他就迅速起床赶到后花园,他急忙打开房锁,进屋后就先摸芳芳的鼻子,感到还在出气,就坐在芳芳身边,为她赶蚊作伴。突然间,小虎觉察到芳芳在动,就连声叫喊:“芳芳……芳芳……”可是,芳芳再也不可能动了。虎子比芳芳大两岁,他们经常在一起干活,彼此熟悉,心投意合,这时,想到再也不能和芳芳相处了,再也听不到芳芳叫“虎子哥”的声音了,不由得痛哭起来。他一直哭到天大亮了,才撩起衣角擦去眼泪,又反复端详了一会儿芳芳的面容,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小屋。
小虎子找到了黄先生,告诉他芳芳已死。黄先生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好像觉得芳芳的病永远“好”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黄先生五十岁左右,背有点驼,脸是青黄色的,秃顶头,个子不高,看去还算健康。他是一个慈善又险恶的人,本来吗,人称治病先生就是不拿刀子的刽子手,救人时紧,杀人时更快。黄先生作为刘府这样门庭的一个老郎中,那就更不例外了。他为了个人得宠,对主子阿谀奉承,摇尾乞怜,若是刘老四有点病,或是刘老四的爹妈、儿孙们有病,黄先生是不怕跑断肠。而长工们有病,他就完全丧失了医道良知,采取了坚决不治疗的态度,把芳芳也推上了死路。
黄先生把芳芳的死讯告诉了管家胡顺,胡顺命令两个男长工将芳芳用苇席捆包起来,靠立在门后,并告诉了刘四爷。刘老四听胡顺说后,眉头一皱,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对胡顺说:“死个丫头算得了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照以前的样子处理。不过,这次事先谁也不准告诉,你去通知已经知道的人不要向外传说,否则,我会给予治罪。明个天一黑,你同马二用车把这个死丫头送回她家,带上几个工钱,把此事给我了结了,要处理利索、妥善,不许有差错。”
“是!老爷,我一定让你满意。”胡顺应声而去。
第二天,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清扫工张石磙打扫卫生到后花园,当他开房门的锁时,一推门,就听见左侧的门后响起一声沉闷的倒物声,他慢慢把门推开,眼前出现的是斜倒着一捆苇席,他本想扶起,扫一扫地就走,但转念一想,昨天还没有呢,无意中用脚踢了踢,感到不是一卷空苇席,而且里边有重物。他反复地想,会是谁放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侧身向席子两头看了看,但看不清,就弯下腰解开捆席的麻绳子,想看个究竟。待他把席子一打开,惊呆了,这不是丫鬟芳芳吗?什么时候死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一连串的问号在他脑子里来回打转。不过,停了一阵子后,他又冷静下来细想想,在刘府的这些年,看到死长工的事多了,这本也不足为奇,只是从没有看到像这次一样席捆尸体立墙角的现象。想到此,他小心翼翼地把芳芳身上衣服的折纹慢慢拉展,轻轻地又把席子卷了起来,然后,扶起仍立靠在门后边。因为,他只有也必须这样做,否则,管家发现又多了个知情的人,会追罪于他。
张石磙五十余岁的年纪,憨厚老实,在刘府当了三十多年长工,做牛做马,忍辱受气,从不言语,由此,人们都把他当成傻子看待,他也不与别人来往。他可怜芳芳,他喜欢芳芳,因为芳芳是和他有着同样的命运,是个和他一样孤独、一样受欺凌而不敢说话的人。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章 丫鬟小芳殇逝(三)
由此,兰花才知道什么是老爷,什么是下人。她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向屋里的人讲述了刘四爷的话,大家敢怒而不敢言,都束手无策,因为刘老四不让先生给看病,别人再说都是无用的,只有等着病自己好了。芳芳熬过了第三天,已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余奶妈焦急了,又去找彭夫人。
彭夫人听到芳芳病重的情况,也不管老爷同意不同意,就亲自找了本府黄先生,要他马上去给芳芳诊治。
黄先生是刘府长期雇佣的大夫,她看到夫人亲自邀请,不敢怠慢,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立即背上药箱就走。
黄先生很快来到了仆人房,他拉起芳芳的手摸了摸脉搏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然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晚了,恐怕不行了,身上有内伤,我先给开个药方退退烧,你们派个人到街上去抓药。”
马二哥是车夫,年轻有健壮的身体,为人忠厚,干活卖力。他拿上先生开的药方,骑上马飞快地跑向石桥街买药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马二便从街上买回了中药。大家七手八脚忙个不停,很快就把药熬好了,余奶妈用小勺一点点地把汤药灌进芳芳的嘴里。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芳芳慢慢苏醒过来,她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外婆、舅舅……哥哥……”
大家都为她的苏醒而高兴,同时也为她思念亲人的痛苦而悲伤。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想见二小姐……和太太……”她重复着说,滴滴泪珠流到了脖子和床上。
还是余奶妈去找了彭夫人,把芳芳想见她们的话学说了一遍。彭夫人平时对芳芳的印象就很好,喜欢她聪明、伶俐、稳重、懂事,所以特意把她安排在二小姐身边。彭夫人决定去看看芳芳,只是天色已晚,说道:“我明天一早带着二小姐一起去,你回去好好照顾她吧。”
芳芳有病的事,银珠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出寨偷玩的事轰动全府,觉得自己是个大姑娘了,一直感到面子上不好看,几天来呆在绣房不出门,也正是因为不愿出门才没有看望芳芳。
芳芳病重,是该给她家人捎信了,这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偷报口信,过去已有过这样的教训,曾有三个好心的长工因同伴遇难向他们家人报信,都先后被“坐地虎”处罚了。原因是:刘家后裔要极力维护自己祖先所留下的冠冕堂皇的家族声誉,伪装善良,掩盖丑恶,以保持大家族的威望。刘府历来的规矩:凡是佣人只要进入刘府的大门,就不允许再回家探亲,否则,就永远不要再来;而且也不允许家里人进府看望。尤其对奶妈限制得就更严、更残酷了。
刘家大院整个府内有奶妈百十余人,仅“坐地虎”刘老四一家就有十多人。所有的奶妈全是二十余岁的少妇,正值年少奶足之时,喂养他们全家族吃人奶,大人吃挤奶,小孩吃哺乳。他们把奶妈作为自己的私有财产,限制人身自由,是为了保障吃奶时奶头、奶水清洁,每天一个奶妈平均要挤上六至八次奶汁方能够供得上他们的老少食用。
这些奶妈们,在自己家的喂奶时间大都没有超过半年,如果超过半年时间,刘家均不接收,按他们说是因为奶穷了。正因为这样,每个奶妈,家里都有不足周岁的孩子,无不思念、牵肠挂肚的,然而,她们的双脚不能迈出刘府大门寸步。而这些奶妈们用满身的奶水,每月也只能换回一家人吃盐的工钱,还得与家人断绝来往。
一次,余奶妈的母亲抱着她不满半岁的孩子来找她,想让女儿看看她自己的娃子,再者母女俩见见面也想说点家事。
可是,刘四爷不让接近说话,这似乎还看在余奶妈长得标致、有情份的面子上,让管家监视着,余奶妈站在大门口,她母亲站在距离她有二十多尺的门外见见面。
她们母女虽近在咫尺,却只能你望我、我望你的站立着,说不出一句话,她们泪流满面,加上孩子的哭声,过路的人都无不为之掉下同情的眼泪。经过此事,刘府再也不允许任何佣人的家属探亲了。
由此看来,捎信告诉芳芳家里人来看她,也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这日深夜,黄先生突然带着三个男人进入到芳芳的住房来,另有一个人在后边推了一辆两轮小木车立在门口等着。黄先生让人叫出了女管事,向她说明是老爷吩咐让把芳芳安置到一个静的地方治病,说着,进屋的男人们就把芳芳连推带拉地抬上了木轮小车,黄先生跟在车子的后面走了。
原来是黄先生把丫鬟芳芳的病情告诉了刘四爷,在告诉他时,黄先生细观察到刘老四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转而就说“四爷,丫鬟芳芳恐怕很快就要死去。”刘老四听后,为了掩人耳目,刘老四决定先把芳芳运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随后,再考虑如何处理的问题,这事就安排给黄先生办理。
木轮车吱吱地响着,一直把芳芳推到后花园一间放着几张木杈小床的房子前停下。这房子没有窗户,黑暗潮湿,小床上铺张破苇席,是专为仆人病危或停尸准备的。
黄先生没有进屋,只让推车男人们把芳芳抬到床上,然后锁上了门,就都离去了。
在锁门时,他们都听到了芳芳微弱地呼叫:“外婆……外婆……”凄惨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彭夫人和二小姐来到芳芳的住室看望芳芳时,佣人们告诉她们说:“昨晚黄先生带人用车把芳芳推走了,说是老爷吩附给芳芳治病的。”彭夫人心想,能会这样吗?她深知自己丈夫的为人处世,特别是对下人的惨无人道,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决定还是亲自去问问。
彭夫人和银珠一同到了“理事园”,彭夫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后,就好声问:“少卿,你让黄先生把丫鬟任冬芳送哪里去了?”
刘老四没有给夫人和女儿让座,他极力按捺住自己不愿听到这件事的心情,说:“我让黄先生把她送到街上去治病了,这事你们不要过问,回房去吧!我还有事。”
银珠看到她爹那恼怒的脸,心烦意乱的样子,就赶紧打招呼说:“爹,我们走了。”
刘老四今天对她娇宠的女儿也没好气,从喉咙里“哼”了声,娘俩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理事园”。对此,彭夫人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章 丫鬟小芳殇逝(二)
余奶妈觉得实在难以说动胡顺,心想,得赶快去找彭夫人。
余奶妈从“理事园”一直跑到“贤和园”彭夫人的住处,向夫人说明了来意和情况。彭夫人知道银珠出寨之事与芳芳无关,只能怪自己任性的女儿。彭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她出身名门望族,是彭家营彭大家族的闺秀。她得知芳芳被打,又被关闭,心里十分着急,就立即派了人去通知胡顺到她住处来。
这时的胡顺,还一直在屋里做着美梦呢,正品味着刚才看见余奶妈的姿色。忽听有人叫:“胡管家,彭夫人让你立即去见她。”
胡顺一听是夫人召见,头尾不顾地一溜烟跑到了“贤和园”。在路上他还是直着腰走的,一到夫人的门口他那本来就是半截缸似的身段立即弯成了一张弓。
四旬开外的彭夫人从屋里走出来,她那威风凛凛、俨然肃穆的样子,吓得胡顺不敢抬头看一眼,他低着头,声音颤抖、结巴地说:“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把芳芳丫鬟打了,还锁起来不让吃饭,是真的吗?”
“是……夫人,她把二小姐哄到寨外去玩,让二小姐淋了雨,我教训……教训她。”
“小姐出寨的事与芳芳无关,是二小姐自己要去的。”
“那……那她为啥承认?”
“你赶快去开门,让她吃饭,别再说了。”
“是,夫人,我这就去……”说着迅速地离去。
胡顺把关闭芳芳的门打开后,余奶妈跑上前去,赶紧把芳芳抱到怀里,看看已被打得不成人样,身上软绵绵的,紧闭双眼,叫也不应。这时屋里挤满了佣人,胡顺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大个子丫鬟兰花,自告奋勇说:“让我来!”背起芳芳就往仆人们住的房子走去。进屋后,她把芳芳轻轻地放在床上,大家都忙碌起来了,有的给芳芳洗脸,有的给芳芳换衣,有的给芳芳往嘴里喂水、喂奶,这是芳芳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人间的温情。
芳芳,姓任,名叫冬芳,家住周营村,说起也是白河边的人。她四岁时死去了父亲,八岁时又故去了母亲,只好同哥哥一起在外婆家寄居。外婆、舅舅虽然对他们很亲,但由于连年灾荒,家境日趋贫困,实在承受不起芳芳兄妹俩的生活担子,只好给芳芳找个吃饭门路,经人介绍,到刘府当了丫鬟,他哥到在和外婆同村的一个小地主家当长工。
芳芳是前年到刘府的,已经当了两年多的丫鬟了。她由于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尝尽了人间苦涩,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早已播下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种子。她刚来刘府时只有十三岁,但她很用心做事,从没有办错过事,或受过任何人指责,这对一般女孩来说是很难做得到的。
任冬芳,身躯纤瘦,面目清秀,一双大眼睛是水银色的,然而,眼神是悲哀的,她经常小嘴紧闭,忧心忡忡。
芳芳经过众姐妹地热心照顾,终于睁开了眼睛,小嘴微微启动说:“谢谢婶子、姐姐们。”说完,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大家为芳芳的苏醒而欢心,都高兴地围到她床边问长问短,问她想吃什么饭,想喝什么水,但她一言不答。大家觉得不对劲,余奶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唉呀,烧得这么厉害,怎么办?得赶快看医生啊!”
兰花粗声粗气地说:“我去找老爷,让他派医生给芳芳看病。”说完,就冒冒失失地走出了门。
兰花,是刚进刘府的丫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她根本不了解、更不懂得财主们的面目和心肠。她只有一颗纯洁的心,这颗心纯得像一张未写字的白纸,简单得像块儿小石头,她把别人看成和她一样的直爽、热诚与无私。这也难怪,因为,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未见过世面、缺乏见识的孩子。
兰花一口气跑到了“理事园”,见到刘四爷后,带着痛心的语调直截了当地说:“老爷,芳芳有病了,求老爷给派个治病先生看看。”
刘四爷听到这样的事,心里既烦,又不在意,他闭着眼睛问:“她是什么病?”
“发高烧。”
“发烧不算病,别管她,过几天自然会好的。”
“老爷,胡顺打她了。”
刘老四从鼻孔里哼出:“打她不亏,就应该教训教训她,你走吧!赶快回去好好干活,别没事找事。”说过,甩袖而去。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章 丫鬟小芳殇逝(一)
芳芳,被管家胡顺叫到了“理事园”的训管室里,胡顺狗仗人势,不问青红皂白,就甩开手掌,先打了芳芳两耳光,又一脚把她踢倒在地,照小肚子猛跺数脚。
性格怯懦怕事的芳芳口吐鲜血,一声不吭,她已经被打得无法站立,躺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用紫红而又黑青的双眼怒视了一下胡顺,然后,又无力地垂下了头。
胡顺,这个被人称之为老爷孙子的狗腿子,个矮、腰圆、尖头顶,嘴歪、眼斜、偏脸形,长得十分丑陋。据说,他刚到刘府时并不是这个模样,后来,由于对人凶残毒辣,才使得整个面目变了形。他非常顺从主子,所以得以重用,就连他的名字也是进刘府后处处顺从主人而得之,是“坐地虎”刘老四亲自起的,他以此为荣,横行霸道。
胡顺打了一阵子芳芳后,又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要带二小姐出寨?”
芳芳微声回答:“我想到外面玩。”
“是你哄着二小姐去的吧?”
“是”。芳芳有气无力地说。
可怜的芳芳,她爱自己的小主人,愿意承担起全部的责任。
阴险毒辣的胡顺,又拿起专门打人的牛皮鞭子,照芳芳的身上没头没脑地抽打,致使芳芳奄奄一息。他看到这个小丫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叫,就停下了鞭子,这倒不是因为他怕把人打死的缘故,而是听不到叫喊声,他没精神再打下去了。他平时喜欢听女人被打的嘶叫声和求饶声,他也喜欢听男人被打的沉重的呼喊声和气竭声。而芳芳被打却一声不吭,使得他觉得没兴趣,故此,又踢了芳芳几脚,锁门而去。
胡顺这个恶棍,只有三十余岁的男人,没家、没业,是刘家豢养的爪牙。
余奶妈为二小姐忙碌了大半天,眼看天快黑下来了,家人都用过了晚饭,咋一直没看到丫鬟芳芳呢?她心里犯嘀咕,就向別人打听,可问了很多同伴都说:“不知道。”后来,李奶妈说:“我好像看到胡顺把她叫走了。”
余奶妈一听,说了声:“糟糕,坏事了!”就马上向“理事园”跑去。
余奶妈紧跑慢跑到了“理事园”人称“灾难间”的暗室处,这里树高房低,有一排暗房,像阴曹地府,不知摧残死了多少长工、佣人。余奶妈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从门缝向里瞧。最后,在第八个写有“审理室”的房间里看到芳芳躺在地上,她急忙大声地叫:“芳芳,芳芳……”
但芳芳一声不应,她着急了,就迅速跑到这排房的北头处高瓦房里找管家胡顺。
余奶妈,是一个心地善良、正直的女人,虽出身贫寒,却极有素养。她年方二十三岁,长得白净、高挑、端庄。她曾使“坐地虎”刘四爷和二公子银宝着过迷,但她只出卖身上挤出的奶汁,而不出卖灵魂。使得这刘府的一老一少无可奈何,反被刘老四看重起来。
余奶妈找到了胡顺,胡顺看到她白面绯红、急促的样子,用色迷迷的小眼死盯着余奶妈俊俏的脸,心不在焉地说:“你来干什么?”
胡顺坐在靠椅上跷着二郎腿晃个不停,嘴里噙着根竹竿烟管不停地吸,大有屎壳郎钻到门后边自我高贵的模样。
余奶妈站在门口里边客气地问:“胡大哥,您把芳芳锁在屋里了?”
胡顺把小眼一翻,洋洋得意地说:“是啊!锁在屋里又怎样?该教训教训这个死丫头了。”
“那你打她了?”
“打得轻还不算,我还要狠打她呢!”
“胡大哥,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孩子,她还小吗?她能把二小姐哄出寨去玩,本事大着呢!不严加管教,以后,她还敢把二小姐给卖掉呢!你别管这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说这番话的时候,胡顺是斜着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胡大哥,你把门打开,让她吃点饭,我好好说说她,以后不再出现这样的事不就行了吗。”
“你敢打这个保票吗?你胆子不小呀,连你也该治治!别惹我急,我急了也把你锁起来,不是看看你小脸漂亮,我早打你了。门,我是不会开的,要关她几天,饿饿她,看她以后还外出撒野不!”
余奶妈还想说什么,但停住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一章 刘银珠暗许芳心(四)
刘老四刚出大门,便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回归已近,他立在门阶上等候,怀着喜怒交加的心情投过去了疼爱的目光。银珠走到父亲跟前,抬头叫了声:“爹!”就同芳芳怯生生地进了大门。
众人们都向二小姐问好,她低头不语,好像做出了天大的错事。这时还是那位最最亲她的余奶妈走上前拉着银珠的手说:“二小姐,你可回来了,把人都快急死了,走!回屋去。”
余奶妈拉走了二小姐,管家叫走了芳芳,刘四爷见女儿已平安回来,气已全消,悄然离去,其他家人也都缓缓走开。
二小姐回府的喜讯在大院里很快传开了。
老夫人、少夫人由丫鬟们陪同在路上迎到了银珠,老夫人一把搂过了二千金,颤声地说:“我的宝贝孙女,你到哪里去了?可急煞奶奶了!以后出门,给奶奶说一声,不然,我会急死的。”
银珠点了点头,娇宠与委屈已憋了半天,这时,她说了句:“奶奶,我想你。”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
老夫人双手搂着银珠心疼地说:“我的好孙女,别哭,奶奶我疼你……”
祖孙、母女之间好痛、好爱、好亲一阵子后,老夫人吩咐道:“余奶妈、媛媛,快把小姐送回绣房更衣、休息。”
银珠的母亲彭夫人随女儿进了“青竹园”,到了二小姐的卧室,奶妈和丫鬟都忙着给银珠更换衣服,端来了膳食,银珠感到今日的饭菜特别香甜,一下子吃了个净光。这时,银珠的姐姐金珠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望妹妹。母亲支走了佣人,母女三人亲切地坐在床上,彭夫人平静和蔼地问银珠“孩子,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告诉妈妈。”
“妈妈,今天郑老师回她家去了,我想轻松一下,出外透透风,就悄悄地叫上芳芳一起去白河洗澡,芳芳不同意去,我硬逼着她去,趁看门人不注意的时候,我拉着芳芳就溜出了大门。今个,又偏遇着这个倒霉的雨天,我也很怕,我还想着见不到你们了……”说着,她的泪珠籁籁而下。
彭夫人看着娇生的女儿如此伤心,心疼得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说:“我的好孩子,不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彭夫人掏出袖口里的小手帕轻轻地擦去了女儿的泪痕,又端起一碗奶汁,用小匙一勺一勺地送到女儿的口里。
金珠坐在一旁,以大姐姐自居的姿态,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晴亲切而又恶狠狠地瞪着妹妹说:“银珠,你胆子真大,竟敢背着家人随意跑出去玩,连我也不告诉,以后再这样,爹妈不舍得打你,我可要打你了,听见没有?”银珠乖乖地点点头。
金珠的芳容像母亲彭夫人一样的端庄,她明眸如水,秀发如云,红颜如玉,典雅的外表,蕴含着一种温静的美。在她训斥妺妺时的那种既亲又气、既爱又恨的模样,那涨煞了的白里透红的容颜,宛如玫瑰怒放。
金珠想到妹妹独自作主到外边撒野,越想越气,气不打一处来,她又开腔说道:“小银珠,你要好好地承认这次错误,不然,我非打你不可!”
母亲担心金珠会继续教训银珠,还恐怕语言过重挫伤姐妹之间的感情,就赶紧调和说:“银珠呀,听你姐姐的话,啊!”又扭过头对金珠说:“你妹妺会听你话的,说过就算,说过就算了。”这位贤妻良母,无论咬住哪个指头都疼,左右逢源,真是用心良苦啊。
银珠的大哥金宝和二哥银宝,闻讯小妹大雨受淋,也慌慌张张地一同赶来看望。
刘府,“坐地虎”刘老四的两个儿子金、银二宝也是远近皆知的才貌双全,均已有了妻室和后代。
金宝,刘府当世孙字辈的大少爷,面孔清俊,体态修长、潇洒,斯斯文文,他是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县一中教书,人称刘先生。
银宝,酷似哥哥的模样,相貌堂堂,他漂亮的脸上黑眉如炭,海阔大耳,姿态庄重,他在南阳府城商行理财,性格倔犟,名声远扬。
金、银二宝俩兄弟同两个妹妹相处得非常好,他们看到小妹雨中受淋,眼泪汪汪。金宝先开口问候银珠:“小妹,你的身体感觉如何,雨淋凉着没有?”
“大哥,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小妹,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以后不能随便乱跑,知道吗?”二哥银宝接着说。
银珠低下了头说:“我知道了,二哥。”
彭夫人恐怕七言八语说得多了,小女儿受不了,就急忙岔开话题:“孩子们,走!咱们一同去看望你父亲。”
四个孩子和母亲一起来到“理事园”书房。年过五旬的“坐地虎”刘老四看到自己的儿女双双而到,喜笑颜开,他那本能的冰板似的脸上泛起了花纹,他没有再提银珠出外的事,因为他知道夫人会代替他教育自己的女儿,所以不叙前事,只问了金宝、银宝的情况。
父亲问道:“金宝呀,你的书教得如何?”
“爹,我还是老样子,肚里有多少东西就给学生们倒出来多少,尽力而为。”
“我看,你如果对教书没有兴趣,就回来帮爹治家,你教书每月挣那点薪水,还不如回来向佃户们多收两石粮食顶用呢,干脆回来吧!”
金宝急切地说:“爹,这可不行!我除了教书,什么都不会干。再说,收租和教书的价值观与意义根本不同。”
“什么价值意义不同,有了粮食和金钱就行了。”
“爹,我们家的产业不小了,以后对佃户们是不是少收点租啊,让他们也过得去。”
“你胡说,还得逐步地增加呢,只有多收租、放高利贷,才能发家致富,你懂不懂?你愿意教书就先还教着,待我岁数再大些你必须回来。本来吗,让你教书并不是我的心愿,只是为了这个家族有个好名声,若不是这样,我早就不让你教书了。”金宝没再言语。
刘老四转向银宝问:“银宝,你的几个商行近期生意怎样?”
“爹,生意好得很,粮行进、销量比前几个月高出两倍,丝绸布匹销售高出三倍,珠宝首饰在南方开发了不少新户,收入也是空前的,银行贷出和进入的已上到半个亿了。”
刘老四高兴地说:“好!老二,你真行!不愧是刘家的后代。现在咱们这个家的产业比上几代人的业绩都大,真是日进斗金、兴旺无比啊!”
银宝感到喜悦和自豪,对父亲的夸耀,心里像喝了蜜一样,喜不自禁。
彭夫人自若地坐着,没有什么表示。
金珠、银珠根本不关心父亲和哥哥他们的谈话,像没有听见一样,俩人只顾自己说话。
金宝对父亲和二弟的谈话不服气地嘟囔道:“钱多如土,没啥用处。”
刘老四生气地说:“啥呀!你再给我说一遍!哪像我的儿子,你给我出去!”
彭夫人赶紧地说:“他爹,你急什么?孩子们来看望你,这不都很好吗?银宝有出息,金宝教书教得也很有名望,给刘家的祖宗增添了不少光彩,你应该高兴。”
银珠看到父亲生气,立即走到他跟前说:“爹,等女儿长大了,我写书、作画,给你挣好多好多的钱,行吗?”
刘老四转怒为喜,把银珠拉到身边说:“还是我的小女儿知我心。爹不指望你挣钱,让你读书,是为了高贵,将来到婆家去不受气,享清福。”
银珠不好意思地说:“爹,你真是……”
大家都笑了。
刘银珠出寨游玩的风波,从此在这个小千金身上已烟消云散,她不仅没受什么气,而且,全家人更娇宠、更疼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