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二章 母亲病故梦事(一)

九月初一上午,曹公馆突然接河村刘府来人报信,说是刘二小姐母亲病危,曹尚德便速速赶去。
曹尚德到了刘府,走进丈母娘的住室,屋子里挤满了人,老丈人趴在夫人的床边,两眼含泪滚滚地望着贤妻,他的大儿子金宝站在母亲的床头瞪着流泪的双目看着慈母,他的女儿金、银二珠各拉住母亲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泪痕斑斑的脸上。全屋的人们都在紧张地屏住气观望着夫人的动态。突然,彭夫人睁开了眼睛,稍微扭动着头看看面前的人们,然后启动嘴唇叫着:“银宝……银宝……妈呀!”一声地便停止了呼吸。
金珠、银珠千声呼,万声唤:“妈,你不能走啊!”痛哭欲绝地倒在母亲的身上,大家把她俩拉到了一边。
忽然,门外一片悲泣和闹嚷声,原来是彭夫人娘家又来了三十余人,兄弟姐妹全到了。这时,几个仆人扶着彭夫人的母亲随之来到,人们都闪开了道,老夫人拄着拐杖一路走着叫着:“我的妮呀!我的妮呀!你好了吗?妈来看你了。”当她到在女儿的床边时,一声气绝,哭死过去。人们都赶紧叫喊掐人中,半个时辰后才缓过来气。
彭夫人兄弟姐妹、侄儿、外甥等,再加上刘府亲人、仆人们,哭声连天,一片悲哀,就连不能起床的公爹、公婆也为失去这一个贤德儿媳哭得背气扭筋。
彭夫人的亡故,河村上空一片阴云,刘府的“九园”万花凋零、千树落叶,刘府的牛马也息声垂泪,刘府的鸡犬偎窝不动,真是万物皆悲同是泣。
按当地习俗规定,上边有老人在世,晚辈亡故在家停放的时间不能超过七天,为此,刘府日夜赶制棺材和寿衣。
当权人刘老四为妻子的亡故追悔莫及,他总觉得对妻子欠了很多很多,所以,拿出了巨资为夫人送葬。
彭夫人棺木是头等的,从木质到厚度当地人未曾见过,衣料昂贵得让人不敢相信,黄金百两放入到棺材里让妻子到阴间享用。墓地葬处,找了十个风水先生在自己的祖坟地选择最佳位置;墓碑用的是全天然黑色莹光石,这大概也是人们不曾见过,独一无二的;用五颜六色的锦纸糊上了百轿、百车和百马……总之,刘老四是在竭尽全力为妻子安葬好。
初七的上午,也就是彭夫人亡故的第七天,已到了出葬的日子。悲痛欲绝跪守母亲遗体七天七夜的金、银二珠和金宝,在母亲入棺时,更是寻死觅活的,他们扒着合棺的口沿,硬是不让扣棺盖,彭夫人的娘家兄弟姐妺与姑嫂等亲人们和两个媳妇也哭着扑上去不让合口,余奶妈和全府的人都哭着呼喊:“不要盖呀!不要盖呀!”但“狠心”的钉棺人,终于推开了兄妹三人和众多的亲人们,把棺材严严实实地钉上了棺材盖。
灵车出动了,从刘府的大门口一直排到河村的寨门外,加上灵车和殉葬的车、马、轿等足有五里长。送葬的人没有岁数很大的,银珠的外婆跟她女儿见一面后,家人就赶紧把她送回去了,恐怕她悲痛过度伤着年迈的身体。除几位舅、姨外,全是上不过四十,下不过十龄的白衣、白带到顶的年轻、年少人。
刘金宝头包白孝巾,身穿白孝衣,腰系白孝带,肩扛白纸幡,哭得涕流三尺。金珠、银珠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哭得泪尽干嚎,如滩泥一堆。两个儿媳拉着孩子声声悲哀哭喊,兄弟姐妹及孩子们悲声起伏,哭声传出十里之外。这队送葬的人马,一步一滩泪,一步一揪心地缓缓走向墓地。
全村人站满路边,无不流下悲伤的眼泪,特别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老佃户们,都哭得泣不成声,有几个上了岁数的佃户老婆婆,竟盘腿坐地,大哭不起,哭得比自己家人去世还痛。这个哭着说:“彭夫人呀!若不是你的关照,我们家里的人早就死完了。”那个哭着呜咽着说:“彭夫人呀!若不是你的帮助,我们的娃子早就没命了。”是的,不知多少次刘老四打骂佃户时,都是彭夫人劝阻;不知多少次穷佃户们揭不开锅时,是彭夫人暗送粮钱;又是不知道多少次的为穷人家请医治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不使河村人们对彭夫人万般悼念。村邻们都流着泪聚首议论着说:“老天爷不长眼!这地主家怎么就让好人死去了,为啥“坐地虎”刘老四咋不死呢?为啥不让他那老爷子死呢?应该让他们死去!”
葬车到了墓地,长工们早把墓坑挖好了,在下葬时银珠兄妹三人和两位姨妈硬是趴在棺木盖上不让封土,致使埋棺的人也伤心落泪得停止了动工,送葬的人都哭得趴地不起,最后负责送葬的管事人,不得不让人强行把兄妹三人和其姨妈们拉住,速速地封上了土。金、银二珠推开拉住她们的人,又扑到坟堆上,用双手扒着土叫喊:“妈妈……妈妈……”凄声不止。
银珠的两个姨妈哭着说:“姐呀!姐呀!你走得这么快?我们离不开你呀!你在世时我们来往得太少了,你若能再活过来,我们要和你住在一起,永不分开。”
银珠哭着说:“妈呀!女儿还想看看你,女儿还想跟你说说话呀!女儿还想听听你的嘱托,你给女儿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啊!我还想听你再说呀!妈……人家姑娘像我这么大都还有妈妈啊!我却再也没有你了呀!妈……”
金珠哭喊着说:“妈呀妈!你怎么走得这么快、这么快呀!我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你会死呢?我真是如梦初醒,对你老人家我太不尽心了,我再也无法补偿了,你就出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妈……”
儿子金宝哭着说:“妈呀!是你走得太早了,还是我醒悟得太晚了,为啥过去我咋不知道孝敬你老人家呢?我太恨自己了,你要能活过来,我一定重新做你的一个好儿子呀!妈……”
一声声的呼唤哭诉,寄托了儿女们对母亲的无尽情思!
一声声的悲痛鸣状,寄托了亲人们的深深思念!
坟地香火弥漫,送葬的人们一直哭到昏天昏地才转回府里。
家人没有让刘老四去送葬,因为按规矩是夫妻不相送,再说他也是悲伤过度,身体难以支持,一直在卧室里自言自语不停地对着墙壁向妻子说:“他娘,我对不住你,我没有很好地照顾你,我后悔,你能原谅我吗?……”
两天后,彭夫人的亲戚陆续离去,姬一军也因为丈母娘的去世而速速赶来,帮了几天忙,便同曹尚德一同离开了刘府。
金珠、银珠都没有离开娘家,给母亲过了一七、二七、三七后,金珠才回到县城居住。银珠执意在家待下去陪伴父亲。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一章 亲情无限话衷肠(三)

尚德一离开吃饭桌子,刘廷伶就看到了他的心思,她知道表哥对银珠是一种酷爱,既无法表述,也无法解脱,只有痛苦的忍耐。她不用猜,表哥定是在西宅院银珠的房间。
廷伶吃完饭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一宅院,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想,如何能给表哥一点儿欢乐,解除他的痛苦,那就是自己怎样主动地去打开她与表哥夫妻关系的闸门。已与表哥拜堂成亲两个多月了,除了结拜那天表哥走进自己的房间两次外,以后再无来过,这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心吧,无法冲破表兄妹之间的情面。但又想到,自己是个女孩子,怎么能主动向表哥示爱呢?
刘廷伶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决定试试看,主动去把表哥叫到自己的屋里,坐一坐,说说话,尚且还能调解一下他苦闷的情绪。刘廷伶想到此,就毫不犹豫地向西宅院走去。
当他推开门,走到里间,看到表哥一人躺在床上,在明烛金光照耀下象一条蛟龙,她轻轻地走到床边,又听到表哥哼哼叽叽不知在说什么?她就连声叫:“德哥,德哥……”
尚德突然警觉,一轱辘爬起来问:“谁!”
“德哥,是我,小伶。”
尚德长出一口气,“噢,伶妹,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想找表哥到我房间去有点事。”
“好,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去。”
廷伶走后,尚德想,她会有什么事呢?想到表妹初次张口求他,只该去了。
当尚德走进表妹的里间屋时,在窗外明月的照射下,银光闪闪,他一眼就望到了迎面挂着用线串起来的一串串白色银珠做成的帘子,不禁惊叫:“银珠!”便跑上去用手抓起来一大把。
廷伶在一旁付之一笑,拉过来一张靠椅让表哥坐,叫了几声:“德哥,请您坐下!德哥,请您坐下……”但尚德好像没听见一样,抓住那把银珠爱不释手地细细端详,对廷伶的喊叫根本不屑一顾。这时廷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伤心地说:“德哥,难道我真是连一串珠子都不如吗?”
尚德,这时才扭过头,望着廷伶问:“伶妹,你说的什么?”
廷伶没有再重复第二句,只是一直地哭。尚德看到表妹如此般伤心,想到表妹对自己一片深情,不觉有失良知,便坐下说:“伶妹,哥哥我也是有着许多的痛苦,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多多谅解,望上天能给我们这些不幸的人有所指点,使我们都能够跳出痛苦的深渊,该是多好哇!”说着就起身向外走。
刘廷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伸出手拉着表哥的一只襕衫衣袖说:“表哥,你……”
曹尚德在用手拂去表妹拉衣袖的手时,不妨回头一望,看到表妹那满面泪痕凄丽的容颜,这时他坚硬的大手已经触融到表妹如棉细柔的玉指,霎时情流穿过心房,怜悯与激情使他不得不转过身来,冲破姨表兄妹之间长期昧爱而又不好意思打破情面的隔板,把表妹慢慢地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用润口衔掉表妹脸上的泪珠,然后,熄灭红烛,开始了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婚爱生活。
曹尚德同表妹从此进入了正常的夫妻生活,对表妹的态度也已大大改观,但他仍是满脑子的“银珠”,和表妹在一起时,常常自觉与不自觉地就会叫出“银珠”二字,一旦出口,俩人便总是对视一笑而止。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一章 亲情无限话衷肠(二)

一条长队直向南开,摔老盆、扛幡的人是刘老大的大儿子,走在最前面,因为老六没有儿女。后边跟着的是侄儿、侄女们和老六媳妇,灵车走在中间,再后边跟着的就是兄弟姐妹们。侄儿侄女们和老六媳妇、兄弟姐妹们也都痛哭不止,这作为刘府的老小早故,应该说是凄凉的,不过,村上看热闹的人们都没有掉眼泪。
下午后半晌埋葬结束了。金宝、金珠、银珠都回到母亲的身边问安,只差老二银宝未来。
彭夫人问:“银珠呀,你二哥他去哪了?”
金宝抢先回话说:“妈,银宝和他的几位朋友有急事到县里去了,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让我替他向你问安。”
母亲长叹一声说:“唉!我心里最不放心的就是老二,又几个月没见他面了,回来一趟像个没尾巴鹰,摸不着他,对他我真是放心不下呀!”
“妈,没事的,他这么大了,你还为他操心到什么时候。”金宝这样说。
“不管长多大,孩子总是挂在娘心里,没有放心的时候。”
“妈,你就歇歇心吧,我们不是都很好吗?”金珠这样安慰母亲。
母亲又简单的问一下埋葬他们六叔的情况,便掉起泪来,她感伤地说:“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完了!”
银珠说:“妈,你又在说什么呀!”
“好,不说了。你们都快去洗洗,来和妈一起吃饭,让我高兴高兴!”
金宝也是难得来到母亲的跟前,今天他同两个妹妹与母亲团聚在一块,心里很是高兴。佣人们把饭菜端来以后,母亲望着三个孩子香甜地吃着,望着她从小喂大的这几张嘴巴像小鸟衔食模样的可爱,不觉欣慰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舒心,那么悠然,她想要是经常能这样的看到他们该多好啊!她向金宝说:“老大呀!妈这身体不好,你两个妹妹都是出门的人了,你弟弟我是也指望不了他啦,你是老大,你可要多来妈跟前呀,把我的小孙子也常给我带来,让我天天能看到他的小模样,行吗?”
“妈,儿听见了,我记住你的话了,过去我来得太少了。”金宝说着趴在妈腿上哭了起来,金珠、银珠也哭了起来。
“过去,就过去了,不提了,只要以后让我多见你们几面,就行了。孩子们!都不要难过了,和妈好好说说话,好吗?”
三人都点了一下头说:“好!”
银珠和金珠自把六叔送葬后,都没有离开娘家,每天守护着母亲。银珠派人从曹家把丫鬟媛媛叫了回来,这已是到了八月中期了,再有两天就要过中秋节了。
这天,曹尚德骑马来接银珠,看到丈母娘病入膏肓的模样,就没再说来接银珠的话,只是说来看看老人家。
银珠的母亲看到女婿来了,心里感到非常高兴,有气无力地说:“尚德呀,你是有公事的人,还抽空来看我,你的爹妈都好吧!”
“好!妈,他们也让我向您问好!”
“啊!我的病要是好了的话,就去看看你们的二老。”
“行,等你的病好了,我来接你去。本来他们也说来看看这里的双亲,无奈也是一时走不开。妈,我来看看你就走了,您老要多保重,过几天我再来,让银珠在这好好地照顾您。”
“唉!我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苦了孩子们了,你要是忙就不要来了。”
银珠把尚德一直送出寨门,一路上谁也没有说上一句话,在即将分别时,两人无意中望着这护城河的桥,又同时远远地望着菜地边那个快要倒塌的草房,油然情出,银珠不由得泪往下流,半天才说:“尚德,你回去吧!替我向二老、伶姐问个好,你要多保重啊!”说后,扭头噙泪离去。曹尚德立马望着她,直到看不见人影,方策马而回。
尚德回到家中,母亲问他说:“你接的人呢?”
“她妈病重,我就没敢说句让她回来的话。”
“这可好了,两媳妇都是空房。”
“你说的什么话呀?妈。”
“谭家托媒人捎来口信,说是姨表姐妹俩误结一丈夫,她女儿执意不再回曹家,待以后再说。”
“真是这样说的吗?”尚德问。
“这还有假话,不信你去找媒人问问,这事起初咱也不知道她们是亲姨表姐妹,要是知道咱也不会同意的,他们现在才说,什么都晚了。你父亲听媒人一说,还很生气呢,他说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再者还舍不得失去谭姑娘呢。今个你又没把刘姑娘接回来,你爹到家可要有生不完的气呢。听说刘家二小姐更不是一般的女孩,她表姐不来咱家,她还能来吗?这要不是把你表妹娶过来,你娃子守一辈子空房吧!”
曹尚德没再回母亲一句话,便转身到自己的书房去了。
八月十五的晚上,曹尚德一家坐在明月高照的庭院里吃团圆饭,他的弟弟、父母及表妹妻子有说有笑,而他自己却望着天上的月亮和闪闪烁烁的繁星沉思不语,痴痴呆呆,饭还没吃完,扔下筷告辞家人说:“我去找朋友有点儿事,待会就回来,别等我。”说完就走。
尚德先进入书房,朝窗对月望了一阵子青竹,然后,直奔三宅院刘银珠的新房,他推开屋门,点上蜡烛,一头扎到铺着金丝绸单无人躺睡的床上,凄凄私语:
孤烛明月独一枕,
无人相伴空守银。
伴着月儿西山行,
一梦醒来泪滢滢。
……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一章 亲情无限话衷肠(一)

刘银珠坐在轿子里,一路上心中悲切,她知道既来叫她必是噩耗,叔父已经是病故了。六叔和她年龄差十来岁,小时候经常哄她玩,常常背着她在“九园”跑来跑去,他这一故去,又少个亲人,越想心里越难过,不禁又一次次泪流胸膛。
轿子于太阳偏西时到了家,一进大门,有人向主人禀报说:“二小姐到家了。”
刘老四跑着出来迎着女儿说:“银珠,你六叔病故了,正在装殓,你赶快去吧。”
当银珠紧跑慢跑赶到时,棺材合口刚刚钉死。银珠双膝跪地,对着棺木大声痛哭着:“六叔啊!侄女晚来了一步,也没能看上你一眼你就走了……”别人把她拉起,安慰一番,她才停止了哭声。随后,她去看望六婶子。
六婶二十七八岁,五岁的儿子于去年得急病夭折,这对六叔是个极大的打击,他的病就是从儿子失去后加重的。六婶又是这样个少妇年龄,这样个处境,丈夫又死去,就更加悲痛,劝人很多,银珠也走到跟前安慰婶子一番。
当银珠走进爷奶的房间时,爷奶因悲伤过度,已卧床不起了。奶奶看到银珠到在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银珠呀,你六叔他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老天爷不长眼呀,咋不让我替他去死呢?”说着,老泪纵横。
银珠也哭着说:“奶奶,你别太难过了,六叔他是有病去的,谁也没办法,你们身边还有我们这么多的人在,要想开点,身体好好的,六叔走了他也放心。”刘银珠真是长大成熟了,她这样劝说奶奶,奶奶慢馒停止了哭声。
“银珠,明天埋你六叔,你爷奶我们也下不了床去送他了,你可要去送啊!”
“奶奶,我回来不就是为送六叔吗,你放心吧。”银珠陪奶奶坐了很久,屋里不断来人,都是为了安慰老俩口子。
银珠把面上的事情忙完后,就立即跑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她未进屋就先叫妈,走入屋里已经叫了十几声妈了。她母亲的病较前有所加重,已经到了下床非常困难的地步。小叔子的病故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人世,联想到自己,感到悲伤无望,精神负担更重,身体就越发衰退。女儿看到母亲的健康情况不如以前,含泪如诉:“妈呀,你这是咋回事了,一直就不好呢?你让我心疼死了,让女儿我替你吧,你快点好吧,妈妈!”
“我的傻闺女,妈是岁数大了,不中用了,才得病的,有我的儿女在,我一时也死不了,你放心吧,我这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们兄妹几个,就不能死去。来,让妈拉拉你的手,看看我的小娇儿瘦了没有?”
银珠听到妈妈的话,鼻子酸成个水桶,挡不住的泪往下流。她把脸扭过去,无意中看到桌上摆放着几个泥制的小狗、小猫,便问妈妈:“妈,桌上放这些泥玩艺儿干啥?”
“啊,你说是小狗、小猫吧,那是我看的,每当我最想你们的时候,就看着这些玩艺,心里稍微能缓解一下。”
银珠听到这里,趴在妈妈的怀里痛哭流涕说:“妈,我不走了,我一直守在你身边好吗?”
“说的都是傻话,真是个小娃子,你已成为人家的人了,不能随便在家多住,懂吗?”银珠没有回声,只是一直哭。母亲又说:“别哭了孩子,妈这不是好好的吗,起来听我说,明个把你六叔送葬后,你和你姐到你外婆家去看看,我这阵子不知为啥一直很想你外婆,要不是无力起床,我就回去看她老人家了。”
“妈,我记住了,你放心。”
“孩子,你给妈说说,尚德对你怎么样?公婆对你如何?受气没有?”
“妈,您就放心吧,像女儿这样的人到婆家能会受气吗?不仅尚德对我很好,而且公婆把我当成他们的女儿一般对待。“
“这就好了,妈我‘死’了也安心了。”
“妈,以后我不让你说“死”字,女儿我求你了。”
“好吧,孩子,我不说了。不过我还得向你嘱咐些话,你可要记住,我已经向你姐嘱咐过了。”
“你说吧,妈,女儿我一定聆听牢记。”
“银珠啊,你虽然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家人对你娇惯成性,你到婆家是人家的媳妇,不同当闺女了,不能任性,要随和,要能够忍受委屈,该做的事自己要亲手做,不能都扔给佣人们去做,更不能一切都依靠丈夫,要体贴丈夫,孝敬公婆,现在向你公爹、公婆叫爹、妈了没有?”
“妈,这一点我还没学会,苦是张不开口。”
“张不开口也得硬张呀孩子,要不,人家会说你缺乏教养。还有些不该妈我现在给你讲的,可我还是想早说到好。就是以后在生娃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避好风,不然,月子里得病一辈子也治不好。还有,生娃子后,一百天不能同丈夫同房,这也是免得生大病。对娃子,冬天要多穿衣,夏天要防病,无论是男是女或几个都要一样对待……”
银珠感觉母亲说话没有气力讲得很费劲,有点太劳累,就赶紧说:“妈,您歇一会儿再说吧,你嘱咐的话我全记住了。”
“妈不累,我还要说给你听,这人世间,不一定谁在何时就会有不测风云的,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处处多加小心,就是走路也要注意路不平会摔着的。做事,能吃过天食,不说过天话。出门多问路,遇着坏人躲一躲。待人接物要贤善,邻里关系要搞好,不说闲话不翻嘴。对自己的丈夫要专一……这些都是女人们应具有的品行。”
“妈,我懂了,你就不要说了,歇歇吧!”
“好!妈不说了,只再说几句。就是妈我自己,我久病不愈,若是有个好歹,你们都不要过于悲伤,人总有离世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爹和你爷奶们,就算替我了。人们常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这本是教训儿女们不孝的话,但,我倒真的希望你们不要愁。”
银珠再也忍不下去了,跪在地上哭着说:“妈,你就不要再说了吧,我们永远不离开你,你是我们的好妈妈,你一定会好的。”
这时,金珠进来了,把妹妹从地上拉起,看两人的面目,猜想妈妈又在向妹妹说伤心话的,不由得同妹妹一起哭了起来。晚饭谁也没吃,姐妹俩都向母亲要求和她睡在一起,但妈妈执意拒绝,说是明个要埋葬六叔,要她们今晚休息好,有余奶妈陪着就行了,叫她们各自回房,不然她就要真的生气了。这样,金珠、银珠只好难受地离去。
第二天上午,所有家人都到了,只有银珠的二哥银宝未到,从南阳城回来的人向刘四爷说:“二少爷外出了,无法寻找。”这话也没告诉银珠的母亲,恐怕她操心二儿子加重病情。
临近中午时,刘府埋葬刘老六的灵车出动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卷 第八章 多难丽人同命运(三)

第二天一大早,花绮的母亲登上阁楼来看望两个小千金睡得如何?这些天来她也没有一丝喜颜,自从听到三妹说花绮和银珠同是一个丈夫后,她的心就碎了,不要说女儿卧床不起,就是她自己也气得神衰气短,难以支持,登不上这阁楼子。自从昨天晚上吃饭时,看到女儿下楼就餐,且有喜颜,这才心情有所好转,一夜都在想:自银珠来了后,女儿精神忽然好转,究竟她带来的是什么药?这么快就治好了女儿的心病,两个孩子是怎么商量解决的呢?心里没个底,急切地想知道船在哪里弯?因此,从床上爬起来,就一鼓作气上了阁楼。
由于心情的原因,花绮一看到母亲来到,好像是久日未见的稀客一样,惊喜地说:“妈,您怎么来了?快坐下。”
银珠也说:“二姨,起得早啊!来,坐到我身边,让我好好看看二姨是年轻了、还是老了?”
“傻闺女,别拿你姨妈开心了,好好给我说说你姐俩的婚事怎么办?”
花绮说:“能怎么办,就这样!”
“就这样是啥样?给我说清楚。”
银珠说:“姨妈,这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你说像花姐我们俩这事算什么事呀!没法向人讲。事先,我们是这么近的亲缘,两姨家,竟不知道两个女儿嫁的是一个丈夫,实为可笑。你说怨谁呢?是怨曹家还是怨我们姐妺俩?我说不怨曹家,曹家只是娶媳妇,可谁也不会问媳妇娘家还有几个亲戚是谁?也不怨我俩,我们未出阁的闺女,没资格,也不敢向你们问三问四的,更不会跑到婆家问问您儿子娶的是那家姑娘是谁?要怨,是我们这两个家的大人,你们整天不来往,即便见了面谁也不说儿女们的事,要按一般常理来说,像这样的婚姻大事近亲家人都是要互相通气的,大概只因为我们是大家族,老天爷安排不让相互知道的。我妈、我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呢?知道与不知道现在都是不重要的,已经成为事实。重要的是我姐俩的命不好,怎么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该如此了,只是我们俩想得开罢了。昨天,我们姐妹俩初见面时悲痛万分,就拿着丈夫互相推让,她让给我、我让她地争个不休,然而,这又确实不是谁让谁的事,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不是过路客,不管谁跟曹家过,都是终生悔恨,与其这样,不如把自己的身价提高点,保持我们本来的面目,终守父母,其乐无穷,更是人生!只要你们别为难我们就行了。”
“这可不中啊,孩子们,这是明看着毁了你们,你们总不能跟着我们一辈子呀!自古以来女出嫁,我们若是死得早,你们就没有亲人了,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是人生之本能,这可使不得呀!”
“妈,你听过人说:‘立老妮坟’的事没有?”
“这倒是听说过,也见过,但这是奇人,世上能有几个奇人呀?”
“哪怕世上只有一个,也是榜样,女儿我愿做奇人。有几个女人像我姐妹俩这样的婚姻呢,不是就出现了吗?有几个女人像我这样刺绣手艺,又有几个女人像我表妹这样的诗书奇才呢?妈,你不要把这些事看得太伦理了,若不是表妹来,我再躺上半个月说不定就会死去,那你又将会如何的去想,那不什么也就没有了吗?前人不管后人事,这子孙万代是指整个大千世界,不关我们的事,想开点就是啦。”
“是啊!姨妈,我们既为人,就要人知人,知道别人的情况,也更要知道自己存在的事情,对曹家我们不向他们提出退婚,但我们也不给他们生儿育女,因为要维护我们家族和我姐妹俩的清白。人来在世上不容易,我们不能因为精神上的痛苦而把自己折磨死,我们决心要为父母而好好地活着,为我们自己好好地活着,你说这样不好吗?二姨。”
“好!好!就先按你们自己想的办,走,咱们下楼吃饭去。”
在吃饭的桌上,花绮的父亲向银珠说了些昨天未让进园门的歉意话,妻子又把两个女儿的想法说给了他,老头子听后非常高兴地说:“正合我意,我压根对曹家就不是很满意,迟迟拖延婚期不娶,这就是对我们的侮辱,从今后我女儿永不登他家的门,休也好,留也好,反正不是他曹家的人就好。”
儿子般的长工染匠肖白山在一旁听着,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微笑。
吃过早饭,久不见庄园外面阳光的谭小姐向表妹银珠提出,要带她到庄园后面登山望远,刘银珠高兴地答应了。父亲心情愉快地派白山跟随作伴。当他们正准备要出发时,忽然一个园工禀报:“刘府来轿接二小姐回河村。”
大家一惊,急忙把来人接进园内,问明情况,来人说是二小姐的叔父病重,刘四爷让小姐火速回府。
谭家父母和小姐,恋恋不舍地向银珠送行,花绮再三嘱咐表妹说:“小妹,在家料理完事,可还要来呀!”银珠欲泪点头离去。
银珠走后,谭花绮一人登上后山,肖白山在一旁守护住她。花绮望到了莲花池,听到了泉水响,不由得惺惺相惜吟道:
山中泉啊山中泉,
横岩荡波都不见;
水中莲啊水中莲,
风吹雨打泪斑斑;
岁月摇春粉自散,
一帘疾风絮满院。
啊!
怨不得山无情,
怨不得水急湍;
怨不得日月留不住,
怨不得春去秋又还;
只怨人有情,
相爱却无缘。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卷 第八章 多难丽人同命运(二)

刘银珠同谭花绮都是多才多艺之人,但相比之下,银珠毕竟是知识渊博,心胸开阔,她虽然也是多难丽人,是一触即伤的脆弱者,常常沉浸在悲痛之中,然而,痛苦又能使她意志更坚强,她能够挥泪一瞬间,自拔出来,把痛苦埋在心里,千方百计地解脱自己。她劝告姨表姐说:“花姐,我知你,更知我,虽然我们这两个娇小姐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一个丈夫,但我决不是属于他的,我有我做人的自身价值。我倒希望你是属于他的,这倒不是说你的要求与自身标准低,而是你的家境所定,你的父母左左右右只有你这一个独生女,你有一个好归宿,对二老、对你自己都将是一个重大安慰,或者说成是对我姨父、姨妈是个最终的交待。我认为曹尚德你们是从小订亲,也算是天赐良缘,应该终成眷属。况且,尚德这人很好,能称得起是男子汉大丈夫,在曹家是顶天立地的人。花姐,我诚心地求你,听我的话吧,你身体好后,就回去。我跟你不同,我的家族大,我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父母老有所养,我一个人的不美满,不会……”
银珠还未把话说完,表姐就急忙插嘴说:“小妹,你说此话差矣,姐妹兄弟多与少,同是父母生,我一个人是父母的骨肉,你们四个也是父母的血脉,我们姐妹俩既然是同命运,你不当曹家的媳妇,我更不会,我本来是还想劝告你留到曹家的。干脆,咱俩就谁也别劝谁了,对丈夫也不要再互相推让了,都不做他曹家的媳妇。今天,我见到你,咱俩流流泪,说说话,我这心里好受得多了,你知道,我认死理,宁折不弯,你没来以前,我只想躺下去一命呜呼算了。你这一来算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听你的话,咱们都为父母好好地活着吧!”
银珠一听,非常高兴地说:“好姐姐,愿我们青春常在,拼搏人间!”
刘银珠看到姨表姐摆脱了痛苦,兴奋倍之,竟舒心地浏览起素有绣花“皇后”之称的谭表姐的绣房。这阁楼全是竹子制成的,从四壁到天花板,到处是金色流苏的绫罗绸缎。天花板上张着一幅很大很大的宝兰色绸幔,上面绣着日、月、星辰和彩云;墙壁上满覆着刺绣绸帐,上面的飞鸟栩栩如生,鲜花娇艳;地板上铺着五颜六色、多彩非常的地毯。当太阳照进屋内,整个房间闪闪烁烁,如同是霓虹般的璀璨夺目……
刘银珠看着这大自然般的画绣,不禁胸怀澎湃,提笔云诗:
孤阁一双英,确有万奇景。
红泪不再泣,又见春妩媚。
更著千重山,还我青竹园!
刘银珠受到谭表姐竹阁刺绣的诱发,壮志满怀,以辉宏的气势,挥笔而就,写下了这首豪迈的诗作。
谭花绮看后,潸然泪下,激情满怀,她本破碎的心,又死而复生,重见阳光。她说她要把这首诗绣在绸幔上,永刻心间。
表姐妹俩自悟自开,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了,阁楼里有了欢声和笑语。花绮也能从床上走下来了,她们下楼吃过晚饭,又不声不响地回到阁楼。她们的话语如阵阵轻风,笑声似淅沥细雨,飘散在阁外。夜间两人一枕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子照进绫罗缦帐,照出了一双银蝴蝶并膀偎依,照出了一对金丝鱼相依齐驱,是那么的脱条,是那么的娇艳,又是那么的俊俏。刘银珠一天劳累,精疲力尽,不由得先入梦境。
谭花绮受表妹的启迪,激情荡漾,她一面为熟睡的表妹摇扇,一面望着窗外明月,思绪万干,恒言不休,她心语:“我既然不是中天沉星,我就要作高天明月,我不再悲哀,不再哭泣,青山踏在我脚下,大河由我来勾画,我要让这山山水水都知道,谭花绮要守着父母永远立身这个家。”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卷 第八章 多难丽人同命运(一)

第二天上午,银珠得到公婆的允许,亲自去看望连公婆、公爹还都不知晓与自己姨表姐妹关系的谭姑娘,公婆还让带上不少的贵重礼品。银珠去向尚德告辞,尚德说:“你要去,我也去。”
银珠假装生气的样子说:“你去干什么?你昨天还说不能骑马,今天就能骑了,别去了,在家好好养身体,我很快就回来了。”
刘银珠乘了一顶轿子,管家骑着马护送她去到九里山表姐家,尚德和廷伶把她送出大门外。
中午,轿子到了庄园门口,有人向庄主禀报,说是曹家轿子又来了,庄主谭天宝吩咐护庄人员不准让轿子进庄园,并气愤地说:“让他们赶紧把轿子抬回去,你们谁要是把他们再放进来,我明天就裁你们的工,统统让你们回家。”
一会儿,又一个护园人跑进来禀告庄主说:“老爷,那轿子不走,从里边走出来一位姑娘。”
谭天宝“啊”了一声说:“什么,有一位姑娘,快叫太太去看看。”
小园工立即叫出了庄主的夫人,谭夫人小脚碎步走到园外,一看是自己的外甥女银珠,便赶快往前走,银珠也快步向前喊着:“二姨,你慢点儿走啊!我来了。”
两人相对而迎,亲热地拉住了手,夫人说:“孩子呀,我想你啊!你怎么舍得到这山沟里来看我,你妈好吗?”
“好,让你费心了,我姨父呢?”
“在屋里,进屋再说,让他们把轿子抬进来吧。”
银珠一走进堂屋,还未坐下、就问:“二姨妈,我花姐呢?”
“她啊,一直身体不好,在阁楼上躺着呢?”
“那我去看她了,一会儿下来再和你说话。”
银珠话音未落,两腿跑动便上了阁楼,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一向相处得亲密的表姐,不禁猛扑到床上说:“我来看你了花姐!”两人二话没说,便心照不宣地搂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哭得很痛、很痛,哭了好长好长一阵子后,身为姐姐的花绮终于开口说道:“银妹,一切我都知道了,咱们的命真苦啊!”
“好姐姐,什么都不要说了,咱们应该振作起来,你不应该躺下去,因为我们都还有年老的爹妈,要多为他们着想呀!”说着,两人又抱头而泣。
这时,楼下有人叫:“刘小姐,夫人让您下楼吃饭。”听到喊声后,两人才松手擦拭眼泪。
银珠问:“花姐,你是怎么吃饭的?”
“我也吃不进多少东西,待会儿他们会送上来的。这样吧,你也别下楼去吃饭了,看你哭成个什么样子,怎好见人,让他们送上来,咱俩一起吃,或许我还能多吃点呢?”
“那好吧,就这样,我给下边人说一声。”
时间不长,佣人便把饭菜端上来了,银珠一看,多年没来,又见到山乡的风味了,感觉到十分新鲜和亲切,有山鸡、有猴头燕窝、蚕蛹、鲜菇等,看着,只能是大饱眼福,无奈是心如石堵,两人相让,让来让去谁也没吃上几口,就叫佣人端下去了。
花绮与银珠亲亲热热、悲悲切切的相聚相谈一阵子后,花绮说:“银妹,我想让你在这里住上几天陪陪我,或许我就会很快康复的。”银珠没加思索地答应下来了,并让人吩咐轿子先回去,她过几天再走,不用来人接。
表姐妹俩在这独人世界的小阁楼里,一阵悲哀,一阵长叹,悲哀人生多灾难,长叹世间缺姻缘。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卷 第七章 青竹园里系心魂(五)

刘银珠被哥哥金宝、姐姐金珠从曹家接回府。她母亲彭夫人心肌衰竭,先生说是心脏病,自银珠出嫁后就未下过床,一听说她的小千金回来了,便立即从床上下来,余奶妈扶着她走到门口,她双手扒着门框向外观望。
银珠一进府门,便是三步合二步地奔向母亲的卧室,当看到母亲瘦弱的身体,苍白的脸色,颤颤惊惊地立在门口边等待自己,便加快一步扑向母亲哭着说:“妈,你这是怎么了,几天没见,你竟成了这个样子?”
彭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我的小心肝,别哭了,妈这不是很好吗?你看,我能到门口来接你了。”
银珠泪流满面地把母亲扶到床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小女儿有什么变化没有?瘦没有?”
“妈,女儿不会瘦的,才离开你两天。”
“好,是,才两天,没有瘦,我这心里就高兴了,女儿真是妈的心头肉啊,你走这几天,你姐也不在,我躺在床上天天数这屋顶的椽子,数来数去就这么几根,一直地数……”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两个女儿立即从两边搂住母亲的脖子说:“妈,您别哭了,我们两个现在不都在你的身边吗?”三人说着都哭起来了,余奶妈在一旁也哭了起来。这时她们的爷爷、奶奶拄着拐杖同她们的父亲走了进来,才算是冲散她们母女三人的悲情。
银珠在家住了四天,除了守住母亲,就是独逛后花园,有时在莲花池边呆立,有时长坐凉亭,有时细看假山,有时立在丫鬟小芳故去的房间门口悲切。她就是这样的打发着时光。她本想在家多住些日子,抚平一下自己慌乱的心绪,但又牵挂尚德的病情,决定马上回去。
屈指可数的六月十五日,银珠回到了曹公馆,先看看未能张开口叫过爹、妈的公公与婆婆,表示问安。然后,就速速地走进尚德的卧室看望,她一走进房间,便看到尚德正靠在床头的栏杆上看书,不觉大喜叫出:“尚德,我回来了!”飞跑到他的身边,尚德抬头望见,扔掉手中的书伸出双臂,然而,银珠退了两步,因为门外来人了。
曹尚德对银珠回娘家后的一切十分关怀,问前问后,问长问短,问个没完没了,问得银珠都来不及回答,银珠笑着说:“好了尚德,别问了,事先我也没准备好给你汇报,你就先说说你自己的病怎么样?”这时佣人都走出了房间。
“噢,你走后,廷伶对我照顾得很周到,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发的想你,越想你我就精神好,为了能早走出房门去接你,我多吃药,多吃饭,这样身体恢复得很快,我已经能下地活动了。”
银珠打趣地说:“嗬!这才是个好孩子!”
尚德很认真地说:“本来就是这样吗?”
“尚德,伶姐呢?”
“呵,她去给我书房窗前的一片竹子浇水去了。走,你扶我咱们一起去看看。”
银珠帮尚德把鞋穿上,扶着他向书房走去,她在想:“怎么一片竹子地就这么重要,还需要伶姐去浇水?”想着走着,不觉就到了书房的窗前。
银珠抬头一看,心里猛生竹情,啊!这仅有一间房大的小竹林,竟翠绿得使人醉目动心!挺拔、孤傲、高洁,虽不及我的“青竹园”大,但她的气势、气节远不低于大竹园的风姿。她赞叹淑女浇青竹,更有着另一番情景。
廷伶没有看到他们的到来,正弯腰浇水,尚德喊着说:“廷伶,你看谁回来了?!”
廷伶应声而望,丢下手中的水桶,迎上来说:“银妹,你回来了,家人都好吧!”
“都好,让你费心了,伶姐。来!让我替你浇水,你够累了吧?”
尚德接着语重心长地说:“这片竹林是从一棵培育发展起来的,是我的心,是她的命,她每天都要施肥浇水,才能心安;我每天都要来看这青竹子,才能舒心,只要有时间我能从早看到晚。”
“尚德,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竹子呢?让佣人管理就行了,何苦劳心自己。”
“你不懂,你就不要再说了!”听声调,曹尚德显然为刘银珠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而生气了。
廷伶赶紧调解说:“这倒没什么,银珠,尚德喜欢竹子,我们都亲自动手管理管理,既锻炼了身体,又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你说对吧,尚德?”
“是啊!就是这么个意思。”
银珠听了后,赶紧拿起桶浇水。
尚德站立着用手娇爱地抚摸着长长、青青的竹叶,又陷入了无边的沉思……
媛媛和其他几个侍女都找到了这小竹园,说是太太让回去吃饭……
夜,很深了。银珠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再想:“为什么白天和尚德说起竹子,不让他们劳心,他却急起来呢?他急从何来?他从来未对我变过脸呀!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呢?”她苦思得满头大汗,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悟出点儿道道,她在问自己:“莫不是三年前,我在愤怒中挖出根的那棵竹子被他拿回来栽下后,引发了这么一片小竹林子吗?”她恍然大悟,确信无疑,便从床上跳下来,在屋里左右踱步,不安起来。心想,好一个痴心的曹尚德啊!相比之下,我对您是太负心了。她想着、想着,又为眼前的处境难过得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刘银珠又悄悄地来到小竹园边,细细地观察这用心血灌注起的丛茂圣洁的竹子,周围是用精致的小花砖砌起来,青翠的竹棵迎窗而映,好一个书房背景啊!她进一步领略到了爱的真谛,也更进一步尝试到了曹尚德对她火一般的爱心和深情的韵意,她恨自己无法补偿这人间的情和爱,故而眼望青竹心长叹!怨天尤人。
刘银珠准备一直在曹家住下去,得空回娘家看看母亲就行了,她决心像廷伶一样,每天能够看到尚德也就算满足了。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到了闷热的七月。一天早晨,银珠、廷伶、尚德同父母、弟弟一起吃饭的时候,尚德的父亲说:“尚德呀,你该去把谭姑娘接回来了,她从回门到现在,也没个信,去看看把她叫回来。”
尚德的母亲接着说:“是啊尚德,你整天忙个啥?就快把另一个媳妇忘掉了,今个上午你就去。”
“妈,你看我这身体还不能骑马,怎么去接她呢?再等段时间吧。”
“你不行的话,派个轿子,让老二尚志去,今个无论如何也得去。”母亲强调说。
曹尚德的弟弟不高兴地说:“妈,我是个孩子,人家能让闺女跟我来吗?”
“咋啦,你是她丈夫的弟弟,接她名正言顺,孩子就不是人了?你也不小了,十六七岁还算小,叫你去你就得去,替替你哥你就懒得动,整天四门八户不出,成个书呆子了。”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去还不中!先说,接不回来可别怨我。”
本来吗,银珠也想到过这么长时间表姐没有回来的事,但又一想,要是回来该如何说话和相处呢?一时拿不定个主意,再加上忙于尚德的病,也就没有过多的去思索。今个公爹、公婆提出把花绮接回来,正如她的心愿,姐妹俩总得面对面说说呀。她已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着表姐的回来。
直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空轿而归,尚志显然是生气地向母亲回禀说:“谭家姑娘身患重病,不能回来!”
这话传到了银珠的耳里,她焦急了,她想,也许表姐真是染病,或许是三姨向二姨说出了曹家的实情,因为三姨在南召县城住,离二姨家比较近,看来这个原因的可能性要大些,如果真是这样,表姐禀性刚强,该是要痛苦到何等地步啊!她决定自己亲自去看望。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卷 第七章 青竹园里系心魂(四)

第二天清晨,丫鬟媛媛急急忙忙地跑到银珠的房里说:“小姐,曹公子病了,病得很厉害。”银珠大吃一惊。
“他现在哪里?”
“在公馆那院,我刚才听说后已去过了,看到先生正拉着他的手把脉呢。”
银珠听后,没来得及梳妆,就速速向公馆走去。当走进曹尚德的卧室,未看见人泪先落,廷伶立即迎上去说:“没事的银妹,听说他昨晚去执行公务,回来很晚,可能劳累过度,摔倒在大门外,凌晨五更时,被打更的发现才把他背回来了。”
银珠听廷伶说着,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心想:“这都是我的罪过,哪是去执行什么公务呀!尚德呀尚德,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银珠走到尚德的床边,曹尚德紧闭双眼向外欲泪,这泪只有刘银珠能看得出来。
这时,先生诊完脉向尚德的母亲说:“夫人,公子劳累失神、受寒,现在仍发烧得厉害,我开上药方,马上把药取来熬上喝,会见效的,外伤没事,我现在就给他敷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曾夫人问:“先生,我儿子多久才能起床?
“要完全好,得个十数八天的,必须好好休息调养,才能下床活动,热寒要是再受风的话,会要去他命的,千万要注意避风。”先生这样一说,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先生走后,尚德的母亲向佣人们发话说:“你们可都听见先生说的话了吧,要精心照顾大少爷,不得疏忽,这可是要命的事。”夫人对佣人说这样的话,实际上也是说给站在她跟前的两位媳妇听的。说过,便离去了。
银珠和廷伶俩人都未吃早饭,一直守在尚德的床边,佣人们一看两个新媳妇守着主人,自己成了多余的碍事人,也就放心地离去了。
尚德已经睡去,银珠和廷伶也不说话,屋里很静。这时,曹尚德高烧的脸通红通红的,猛然听到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在说着什么,廷伶小声问银珠尚德说的什么,银珠说不知道。等了一会儿尚德又在嘟囔,廷伶侧耳趴在尚德的脸前听,听后,她站起身来对银珠说:“银妹,我去看看药拿回来没有,把它熬上,你细听听他在说什么?”
廷伶走后,银珠真的凑近尚德的嘴边细听,听后,便趴在尚德的身上哭了起来,因为尚德只会说两句话:“银珠,你别走……银珠,你别走……”银珠一直哭到听见外边有脚步声走进来,她才立起了身子,止住了泪。
银珠和廷伶整天整夜地守在尚德的床边,同佣人们一起来来回回地跑着照料尚德。
第二天上午,尚德有所好转,能喝下去一小碗面汤了,银珠和廷伶才有了笑脸。尚德看到她们两个一直守在自己的床边左右的侍奉,很礼貌、客气地说:“让你们俩人受累了,我这是怎么了?成了这个样子?”
廷伶说:“你不是说你去执行公务一夜,回到家门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吗?”
“对,我去执行公务了,发烧得我都忘了。”正说着,媛媛走进来了,说是府里来人接二小姐回门。
尚德朝着银珠那张无所适从的脸说:“银珠,你回去吧,我也不能送你回娘家了,过几天我病好了去接你,这里你就放心吧,由廷伶照顾我就行了。”
廷伶也向银珠说:“银妹,你放心的走吧,早去早回就是了,本来我给你说过要送你回娘家,可尚德这个样子也没法走脱,请你原谅我。银妹,回去后替这里二老、尚德和我向您的爷奶、爹妈问个好。”
“谢谢伶姐了!尚德,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我走了,过几天就回来了。”说后,两眼含泪地走出房门。
曹尚德的病,外人给传开了,说是曹家大少爷得了重病,因为娶三个媳妇伤着了身体。
这消息传得快、传得远、传得广、传得奇。从而,石桥县城的曹家三顶轿、三朵花、三宅院便成为人们的谈论话题,并把曹大少爷说成是“婚姻王子”“女人迷”。
唉!由此曰:人世间,长舌短舌皆为有,好心坏心同时存,美事丑事人自取,名气越大水越混,不让人论除无人,人生尘世无聊兮。
曹尚德躺在病榻上孤恓所云:
我想大喊!
问问苍天!
人世间相聚怎还散?
留得缱倦鬓丝乱,
真情总是梦中幻,
爱,为何这样难?
我想大喊!
问问苍天!
江河之水怎不干?
蜻蜓点水非无缘,
多少情愁心中淹,
爱,为何这样难?
我想大喊!
问问苍天!
大地回春怎不见?
恶阳冬霜处处残,
天长日久路漫漫,
爱,为何这样难……

bookmark_border《絮》第二卷 第七章 青竹园里系心魂(三)

当她躺在床上闭目冷静一阵子后,长叹一声说:“好一个有心计的曹尚德啊!可惜枉费了你一片心机,都怨上天不给指点,苦害了我们。”她正思忖着、怨气连天时,曹尚德推门而入。
“银珠,你好点没有?我这才把事情忙完,就赶紧跑过来。”
刘银珠裹衣倒在床边,假睡着不吭。天气很热,曹尚德立即拿起一把竹扇上前为她扇风,并用手把她脸上的汗珠擦去时,刘银珠的眼泪流了出来,当曹尚德看到银珠泪流不止时,才觉得有缘故,便低声深沉地向银珠说:“银珠,你究竟是怎么了?是因为我妈叫你老三、还是真有病,或是有其他原因?我盼你四年今天才算盼到,看到你流泪,我的心都碎了。”说着,曹尚德伸出胳膊去搂她,刘银珠像针扎一样地挣脱开,从床上坐起来,挺身抬头,板着清秀冷峻的面容说:“尚德,我坐错了轿,还得回娘家当闺女呀!”
“银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是从何说起呢?不是在说梦话吧!”
“不是的,尚德,我说的不是梦话,更不会因为你妈叫我‘老三’而伤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我们两个苦苦相爱这么多年,按我的牌气,今天我会什么也不顾地走回娘家,只因为我对你有颗金子般的心,正像你爱我一样,才留下来把事情讲明白,也不枉我们苦苦折磨了四年的心。”
“有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尚德,请原谅我,我们永远不能同房,因为你娶的谭小姐是我的姨表姐,懂吗!”
曹尚德一听,两眼发直,长叹一声“唉!好苦呀!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怎么就落在我们的头上呢?”
“银珠,我曾向我母亲说过:没有你我就会死去。我母亲骂我不是男子汉,我认了。只要想到你,我就有力量;只要想到你,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想到你……总之,我不能没有你,谁也代替不了你。”
“尚德,人总是还要死的嘛,不能说谁没有谁就不行或者说谁永远就离不开谁的话,人早晚是终有一别的,只不过是早别与晚别罢了。”
“银珠,你不要说这些话了,你知道吗,有好多次当大雨泼淘之际,我骑上马,拿上伞,直奔我们避过雨的那个棚子草房的檐下,把伞擎起,一直举到雨停后,才意识到你没在伞下,方拉马而回。”银珠听到曹尚德说到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伸出胳膊搂紧了尚德的脖子哭了起来。尚德也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继续说:“虽然我在无力反抗父母的情况下与表妹和谭姑娘完了婚,但是,我根本没有同她们进洞房。与表妹拜过天地后,我就有意出走了,和谭姑娘拜过堂后,我大开酒戒,差一点儿把命送掉。银珠啊!你就别再折磨你我了,咱们不要离开,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你。至于谭姑娘,我可以把她当作亲妺妹,不存在夫妻关系的事情。关于我表妹那里就更好说了,本来她就是我表妺吗,夫妻这一关我也是难以逾越的。只有你一个,我只要你一个人,行吧?今天夜里我就和你在一起。”
银珠听到尚德说到这里,很冷静地推开了他的胳膊说:“尚德,不行,你如果爱我,你就走另一条路,把我当作你的亲妹妺对待,把她们俩当成你真正的妻子,这样我就满意了。你不要逼我,我依然爱你,因为我心里永远有着你。既然你已经娶了我,那我就是你的妻子,我们还可以经常来往,但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我想,这样也是挺好的。你走吧!尚德。”
曹尚德听完了刘银珠的这番话,六神无主地站了起来,他好似腾云驾雾般的头昏昏、眼花花的向门口迈去脚步。猛然间,他站住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使他鼓足了勇气,扭头看着银珠说:“银珠,我想吻你一下再走,行吗?”
刘银珠没有回声,曹尚德转身回到了银珠的身边,这时银珠坐在床沿上已经闭上眼晴,尚德猛扑到她身上,紧紧将她搂住,轻轻地把她放倒在床上,然后用他那合拢着的嘴唇从银珠的眉心、眼睛到耳朵下颌一一吻过,最后他用不听支配的舌头分开了银珠的双唇,他终于尝到了人生相爱的真正情感。亲着、亲着,俩人竟不知为何全身自发地、按捺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们已到了初触爱河不能自拔的地步。这时,曹尚德松开口唇说:“银珠,我不走了。”
刘银珠听到此话后,她本能地惊觉起来,敏感地推开了尚德的身子,坐立起来,她稍微放松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后坚决地说:“你要是真爱我,你就立刻走!”
身为君子的曹尚德,他审视了银珠一眼,挺起了胸脯,迷惘意乱得眼前一片漆黑,昂首阔步离开了他本不该离开的洞房。
曹尚德走后,刘银珠倒床而泣,她春潮难落,心若似水,竟含情含痛哭了起来,泪如泉涌,也不知她哭到什么时候才入睡。